浮丘被家中逼迫回家繼承家業一事, 在秦人眼中簡直不可思議。
誰家父母會蠢到不讓孩子跟隨朱襄公建功立業,去當什麼商人啊?
但在這個時代,消息傳遞十分不通暢, 山這邊的村子可能都不知道山那邊還有村子存在。浮丘家雖經商,但隻在越地,頂多去過楚地,所以並不知道朱襄的名聲。
許多地方的百姓連改朝換代都不知道, 更何況朱襄了。
浮丘的父母不知道秦國有多強大, 隻知道楚國幅員最為遼闊。當西邊來的秦人攻占了吳越之地後,他們認為楚國很快就會打過來,自己兒子如果跟隨秦國為吏, 可能會有殺身之災,所以才以孝道逼迫浮丘回家。
何況他們家中十分富裕,兒子隻是為一小吏,身穿粗布草鞋,居然還會下田耕種,怎麼看都是在受苦。
後來他們得知楚國不如秦國強大, 朱襄公是舉世大賢之後, 才痛哭自己愚昧無知, 耽誤兒子前程,悔之晚矣。
這樣愚昧的父母古今有之,不值得多提。
浮丘雖被逼回家, 但也抓住機會, 加入了呂不韋的“商人大軍”, 在貿易戰中出了不少力,家業也壯大了。
本就後悔不已的父母,將家業全部交到了浮丘身上, 不再過問俗務。
浮丘此次來吳城,便是送族中子弟來讀書,順便與同窗敘敘舊,準備“複出”。
他雖無顏再麵對恩師,但呂不韋可以舉薦他,他將家業重擔卸下給堂兄之後,仍舊可以謀得官職。
朱襄開玩笑道:“你家業如此龐大,居然舍得交給他人?”
浮丘道:“商隻是小道,家中人現在已經知曉。”
朱襄歎息道:“是啊。”
浮丘家的人肯定明白,他們想要守住這份家業,必須依靠一個做官的人。難道有比依靠本族更合適的人選嗎?
後世所謂世卿之家,多是家中有能力之人便讀書做官,稍稍平庸一點的旁係便經商,這樣既富又貴。
浮丘家未來大概也會如此。
朱襄隻在心裡歎息了一聲,便繼續笑著詢問浮丘所學,看浮丘是否真的沒有疏忽學業。
他隻是從浮丘沒有從好感度列表消失,推測浮丘一直沒有放鬆學習,遲早會回到朝堂。現在考校之後,才知道浮丘的真本事。
浮丘的確不愧是第一個出現在朱襄好感度列表的陌生學生,他確實既有天賦,也足夠努力。
浮丘在經商時也手不釋卷,如今不僅學業沒退步,多了經商的經曆,他對書本中的知識了解得更透徹,脾性更加圓滑成熟,曾經的青澀褪去,光滑內斂,更顯溫潤。
朱襄對浮丘十分滿意。
“既然你已經處理好家中事,那就暫且回我身邊,幫我處理一些雜務。”朱襄相信緣分,既然碰巧遇上,那就順手提攜。
浮丘隻是“庶人”,留在朱襄身邊也算合適,不會太多問題。
現在朱襄手頭的事越發多起來,他也需要一個“秘書”。以前這些事是韓非、李斯負責,但這兩人已經得到了政兒的認可,還是繼續留在政兒身邊吧。
浮丘立刻驚喜地站起來,然後捂著腦袋呻|吟。
朱襄笑話李牧的車廂太矮,李牧懶得理睬朱襄。
他打量了浮丘幾眼,決定私下查一查浮丘家中的事。
朱襄看人很準,浮丘本人應該無事,但浮丘家裡的人不一定都清醒。
他不希望浮丘家裡人會因為浮丘被朱襄提攜,利用朱襄的名望做壞事,玷汙了朱襄的名聲。
抱著腦袋的浮丘也在想這件事。
他得好好叮囑家裡謹慎低調,切記不可胡作非為,給提攜自己的老師抹黑。
隻有朱襄不在意這個。
他不是親親相隱的人。若浮丘家中人甚至浮丘他自己犯了事,該怎麼判就怎麼判,他絕不會包庇,所以朱襄便不在乎彆人家庭如何。
朱襄繼續考校浮丘,越考校越高興。
以浮丘之才,居然名聲沒有流傳後世,難道真是當商人去了?
其實隻是朱襄孤陋寡聞了。
浮丘雖然沒有單獨的傳記,在彆人的傳記中其實有過名字,民間也有他的傳說。
那時,他已經被尊稱為“浮丘伯”“浮丘公”。
浮丘伯是荀子弟子,擅長《詩經》,是漢高祖劉邦的幼弟,楚王劉交的老師。
後世對劉邦出身多有誤解,其實劉邦是當時人認可的“庶人”,而非普通黔首。他們家是後世所說的“寒門”。
劉邦曾祖是魏國大夫;父親劉太公是農家,但是沛縣和豐縣大部分地都是他家的那種農家;四弟劉交師從大儒浮丘伯,是荀子再傳弟子;劉邦自己曾是魏國名士張耳的門客。
因為魏國被秦國所滅,他們才淪為“庶人”。但即使如此,看劉邦發小不是當地官吏,就是當地屠宰大戶,就知道劉家其實是當地豪強,所以劉邦才敢在縣令宴會上亂來。
劉太公罵劉邦沒本事,也是基於他們家能讓劉邦有本事,劉邦卻太浪蕩。
敗家子那是有家敗才叫敗家子,劉邦若真出身貧寒,他爹就不會罵他沒出息了。
史料中對浮丘伯的記載不多,後人隻能從他的民間傳聞推測,浮丘伯應該是浙江人,後歸隱浙江。
所以浮丘伯本人雖然沒有著作流傳後世,但他有楚元王劉交這個弟子,開創了楚地學《詩》風氣,應該對曆史有過些許影響。所以他出現在朱襄列表中,也不一定是朱襄的教學成績。
但朱襄不知道,所以他便“厚顏無恥”當這是他教書教得好。
浮丘原本去鹹陽是想拜荀子為師,一見朱襄便“誤了終身”,一心以朱襄弟子自居,即使朱襄隻認嬴小政為弟子,其他都是學生。
現在他終於得到了朱襄的認可,可以隨侍朱襄左右。浮丘簡直想當即唱楚歌跳楚舞來表達一下心中的喜悅。
越人也是楚人,楚國的士人都挺能歌善舞。
朱襄看著浮丘眼睛亮晶晶的模樣,也想起浮丘每當高興時就喜歡跳舞唱歌,失笑道:“彆在馬車裡唱歌跳舞,等回去後再說。我給你騰一個小院,你就住在韓非和李斯隔壁。等你處理完家中的事,便過來住。”
浮丘道:“是,夫子!”
朱襄道:“到了官場,就不稱夫子、老師,你可稱我為長平君或朱襄公。”
浮丘心中黯然。他知道這是老師在與他“劃清界限”。但能隨侍老師左右,已經是他以前不敢想的事,所以這黯然隻是一瞬,他立刻重新恢複積極心態:“是,朱襄公。”
朱襄道:“你回來,政兒也有人一同讀《詩》了。”
浮丘好奇:“李兄和韓兄應該也擅長《詩》啊。”
朱襄歎氣:“現在他們一人已經是完完全全的法家弟子了。荀子見了都要拔劍的那種。”
浮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