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覺得自己突然有本事教導“為君之道”這件事很有趣, 在送給子楚的文書中專門提了一句這件事,並附上嬴小政的功課。
朱襄寫信時,對子楚笑道, 當年子楚的大父讓子楚當眾拜自己為師, 所以自己現在來教導子楚。
送出信時, 朱襄看著慢悠悠離岸的船,神情有些悵然。
他與子楚、藺贄、蔡澤寫信算是勤快了, 但天南海北,長江漢水, 他一年能與友人通兩回信,還是秦王給了他特權, 讓他能用軍事情報送信。
他與鹹陽通信一次, 花費的錢都夠一個普通人半年的花銷。
朱襄很懷念在前世的時候, 隻要想,每天都能和友人開語音開黑。若心血來潮,哪怕隻是一個周末的空閒, 也可以坐飛機或者高鐵去與天南海北的友人見麵。
送信的船隻漸行漸遠。
朱襄搖了搖頭,轉身回頭回家。
他懷念前世的事多了去了,不差這一件。
“要不要拖商人給信陵君送封信?”朱襄想起了這個很久沒有音訊的友人。
朱襄是一個很有行動力的人。想到了, 他就立刻磨墨寫信, 問候信陵君可好, 順帶罵一罵楚王, 吹一吹自家政兒。
信寫好。
朱襄將信交給了將要去中原的商人,請他多耗費一些時間,幫自己送這封信,並給了商人金錢。
商人推脫不過,收了金錢, 樂嗬嗬地離開。
他將這些金錢或放進錦囊裡,或讓人打了絡子掛起來,給自己和家人當護身符。
這可是朱襄公親手遞給自己的金錢,沾著朱襄公的仙氣才氣貴氣仁德之氣,一定能保佑他長輩無病自己無災子嗣無憂。
朱襄的信送走後,嬴小政還在死磕“功課”。
他改了幾版方案,改完之後又廢棄,一直沒有給朱襄看。
朱襄見嬴小政鑽了牛角尖,教導他集思廣益。
嬴小政便把李斯、韓非叫來,與自己一起思考。
李斯和韓非一個算是寒士,一個是宗室,正好地位有彆,看問題的角度很不一樣。
見李斯和韓非吵得臉都漲紅了也沒吵出來結果,嬴小政更煩躁了。
朱襄見狀,半惡趣味地給嬴小政增加了兩個人一起討論。
朱襄讓浮丘暫時跟隨在嬴小政身邊,又從軍營裡把不肯脫下戰袍的蒙恬親自逮了回來,逼迫他做回文吏的事。
浮丘勉強算得上六國地方豪強;蒙家已經在秦國生活了三代,已經算是秦國本土世卿。他們還是一個重文一個重武,兩人的視角也很有趣。
李牧最近沒有出兵。他與白起一同觀看了這一場有趣的論戰,感觸良多。
還差一個秦國宗室,這幾人就囊括了秦王需要考慮的所有利益群體了。
朱襄笑道:“還差宗室?成蟜過來。”
成蟜噠噠噠跑來,撲到朱襄懷裡,被朱襄一把抱起來。
朱襄回來還不到一月,成蟜抱舅父脖子的動作就已經很熟練了:“舅父何事!”
朱襄道:“你也加入進去,這樣就齊全了。”
成蟜:“好!”
給太子兄長搗亂?有舅父撐腰,他要去做!
嬴小政一雙鳳目變成了死魚眼。
舅父就是故意折騰他吧?
但舅父明擺著折騰他,卻看上去很有道理,讓嬴小政分外挫敗,隻能隨著朱襄的計劃做。
李牧私下問道:“朱襄,你真的想要政兒想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法?”
朱襄笑著搖頭:“沒有完美的解決方法。我隻是讓他知道會有這些問題。”
李牧有些擔憂:“政兒感到挫敗感,會不會不開心?”
朱襄道:“現在上麵有夏同頂著,他才這樣肆意。當他當秦王的時候,不如意的事太多了。他需要在完美和妥協中作取舍。”
朱襄歎了口氣,想起了秦昭襄王晚年抑製住自己的擴張欲|望,止戈休養生息的過往。
“節製欲|望,是明君必須做到的事。這欲|望不僅僅是壞的欲|望,也是好的欲|望,比如成為千古一帝的雄心壯誌。”朱襄道,“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想要多做就要透支現在。有借必有還,還時肯定連本帶利。若算不好這本賬,就算成為千古一帝,但……”
朱襄笑了笑,沒有把後麵的話說出來。
秦始皇嬴政在現代的粉絲遍天下,無論男女都要親切地稱一聲政哥。
但他的功勞再大,秦始皇駕崩不到一年,反秦旗幟就遍地開花。他死之前,秦國的局勢已經控製不住了。
若像後世所說的那樣給秦始皇一張世界地圖,讓秦始皇繼續往外擴張,那更會加速秦朝的滅亡。
因為那時的秦國已經被兵役徭役拖到了瀕臨崩潰的境地。
成為千古一帝,代價是秦二世而亡,這樣的千古一帝,政兒你喜歡嗎?
政兒表示,他要跳起來打爆舅父的狗頭。
哦,政兒現在已經很高了,不需要跳起來打。朱襄在心裡想。
李牧道:“你這個老師,其實很嚴厲。”
朱襄道:“怎麼會?隻是政兒他自己對自己要求高。”
李牧道:“就當是這樣吧。我又要出海南下了,你若又想去什麼地方冒險,先知會白公一聲,讓他給你把把關,切記多帶些人。”
朱襄黑著臉揮手:“去去去,說什麼不吉利的話,我不會再冒險了!”
李牧抱著手臂,長歎一口氣。
你自己冒險,還說不吉利?究竟誰不吉利?
李牧閒不住,又離開了吳郡。
白起也很想去。但他還沒有適應吳郡的氣候,正在扁鵲的幫助下調理身體,便隻能在吳郡待著,時常去廣陵城附近的舟師新基地逛逛。
朱襄見白起閒不住,就將吳郡的軍工作坊交由白起管。
他想,白公一定很喜歡最先摸到秦軍最先進的兵械。
朱襄如此“差遣”白起,讓白起做這等小官做的事,知道白起真實身份的人都很驚訝。
之後他們看到白起精神越來越好,又不由佩服朱襄。
朱襄公又把人心猜透了。
朱襄聽了他們的讚歎,搖頭苦笑。這還需要猜什麼人心啊。有哪個領兵的人不喜歡新兵器?
現代的將軍見到了新的飛機大炮坦克,也會湊上去摸個不停。
你們這些人難道不懂新式軍械的浪漫嗎?
聽了朱襄的話,有的人懂了,有的人沒懂。
朱襄對不懂的浮丘和韓非道:“若是你們老了致仕歸家,是想一直待在家裡什麼都不做,還是領一個能隨時看到最新版本書籍的書籍管理員工作?”
浮丘和韓非立刻就懂了。
李斯嘀咕:“老了也不一定致仕。”
他就想在相位上做到死!
朱襄拍著李斯的肩膀道:“你如此想為秦國鞠躬儘瘁是好事。政兒,記住了,以後李斯致仕絕對不準。”
嬴小政道:“好。他若致仕,我就把他外放到最偏遠的地方當郡守。”
李斯的新老友人都笑了起來,隻有李斯笑不出來。
犧牲李斯一個人的笑容,讓更多的人笑出聲來,這很劃算。
朱襄和嬴小政都滿意地笑了。
李斯看著朱襄公和太子政的笑容,心裡憋屈無比又不敢生氣,隻好狠狠瞪了傻笑的韓非一眼,在小本本上記了韓非一筆。
韓非見李斯瞪他,不明所以地回了李斯一個詢問的眼神,然後繼續笑。
李斯:“……”總有一天,他要被韓非氣死!
嬴小政繼續更改著他的功課,都更改了幾月還沒把最終版本交給朱襄。
或許他自己也明白,得不出一個完美的結論了。
又是一年秋收。
朱襄的信到了鹹陽城,也到了信陵君手中。
子楚看到朱襄寫的信時,先被朱襄寫到前麵的“我是你老師,快,叫老師”的話氣到。
子楚一拍桌子:“看到朱襄得意洋洋的語氣,我就想給他兩拳!”
蔡澤道:“但朱襄確實是君上老師。”
藺贄道:“真的?真如朱襄所說當眾拜師?我好像確實聽朱襄提起過。”
蔡澤點頭:“是。”
藺贄笑道:“哎呀,君上,既然都拜師了,看來隻能叫朱襄公一聲老師了。”
子楚冷笑:“寡人敢叫,他敢應嗎!”
藺贄道:“當然敢應。朱襄不僅敢應,還會背著手,抬著下巴,得意洋洋叫君上一聲‘學生’。”
子楚:“……”
他轉移話題:“朱襄說自己居然誤打誤撞教了政兒為君之道,他是在開玩笑還是真的蠢?沒有一點自知之明?”
藺贄道:“真的蠢。”
蔡澤道:“沒有自知之明。”
子楚道:“來看看他寫的什麼,怎麼能把政兒給為難成那樣。”
子楚開始看,看一頁紙,給藺贄和蔡澤一頁。
看完後,子楚沉默了。藺贄和蔡澤都在揉太陽穴。
藺贄開玩笑道:“君上,朱襄這位老師的功課是不是很簡單?他讓君上趕緊做好功課送給他檢查,君上想好寫什麼了嗎?”
子楚瞥了藺贄一眼:“寡人就讓丞相代筆了。”
蔡澤深深歎了口氣,打斷子楚和藺贄的貧嘴,道:“朱襄提的問題很尖銳。君上,你確實應該從現在開始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