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道:“活的才撿,死了的海鮮就不能吃了。”
嬴小政把貝殼丟進裝了一點海水的木桶裡,繼續尋找沙灘上的珍寶。
小成蟜玩夠了沙子,也拿著一個小木鏟,來幫太子兄長挖沙子。
沙灘上看上去光禿禿一遍,但仔細一瞧,全是呼吸孔。
隻要拿著長長的鐵絲在呼吸孔上一捅,再挖開沙子,總會收獲滿滿。
海貝海蟹,海螺海葵,嬴小政還從一個沙坑裡找到了一條快乾死的海魚。
小成蟜運氣也很好,拿著一個死透了的大海螺玩,用鏟子敲碎以後,發現裡麵居然有一顆小指頭大小的橙色海螺珠,樂得孩子當即又在沙灘上打起了滾來。
“我要送給舅母!”
小成蟜滾完之後,爬起來就往雪姬那邊跑,一路抖落無數沙子海水,看得嬴小政直皺眉。
朱襄拍了拍嬴小政的肩膀:“怎麼,你也想找個海螺珠?”
嬴小政冷哼了一聲,把木桶遞給朱襄,專心找起海螺來。
他就不信成蟜能找到海螺珠,他找不到!
嬴小政找沒找到海螺珠擱置不提,當晚朱襄就在海邊架起大鍋,嬴小政帶著小成蟜拾來柴火,雪姬和白起幫忙用海水清洗海鮮,隻加了一點蔥薑蒜和黃酒,白灼了一鍋小海鮮。
朱襄還熬了一鍋薑蒜紅糖水,給吃小海鮮的眾人養胃。
白起住在內地,很少吃到最新鮮的海鮮,胃口大開。
朱襄平日勸白起多吃點,今日趕緊勸白起少吃點,免得積食胃疼。
嬴小政一邊大快朵頤,一邊道:“海中物產豐盛,應當收漁稅。”
朱襄:“……”
在休假的時候彆說這樣掃興的話。你是暴君嗎!
好吧,你是。
朱襄道:“海邊之稅可詢問齊國官吏如何實施。齊國以海起家,一定已經有一套成熟的方案。”
嬴小政道:“齊國稷下學宮幾乎已經名存實亡,有許多士人西赴鹹陽學宮求學。君父廢後,支持君父和舅父的儒家學子被各國驅離,前來秦國避難的齊儒應該不少。隻是不知道那些齊儒手中是否有齊國法令典籍。”
朱襄道:“這個你不用擔心。儒家學子博覽眾家之長,肯定有精通法條律令之人。你問荀子推薦的齊儒,一定很擅長齊國法令。”
嬴小政麵色古怪:“舅父,我給荀子寫信的時候,可以把你這句話寫進去嗎?”
朱襄道:“你若不想把你的荀翁氣出病來,最好彆寫。”
嬴小政遺憾歎氣。
白起失笑。
荀子看好的學生都不是純粹的儒家,這個笑話連他在家中養病時都聽到了。
雪姬拍了拍差點噎住的小成蟜的背,道:“良人,你不願意氣荀子,就不要說讓荀子生氣的話。”
朱襄道:“我背著荀子說。”
雪姬皺眉:“更不能!”
朱襄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好,不說不說。”
嬴小政插嘴:“舅父的意思是,以後也背著舅母再說。”
朱襄給了嬴小政腦袋輕輕一巴掌:“就你廢話多。”
小成蟜看到太子兄長被舅父揍,開心地哈哈大笑。
嬴小政立刻也給了小成蟜腦袋一巴掌。
朱襄又給了嬴小政腦袋一巴掌。
嬴小政又給了小成蟜腦袋一巴掌。
小成蟜怒了,撲到嬴小政身上打滾,把嬴小政衣襟都扯歪了。
白起差點笑嗆著。
雪姬有些發愁。政兒已經被良人慣得一身毛病,成蟜也變成這樣,她怎麼和華陽太後交代啊。
玩了幾日趕海之後,朱襄見嬴小政手臂休養得差不多了,帶著嬴小政去了試驗鹽場。
朱襄自來到吳郡之後,一直在試驗曬鹽法。
他畢竟隻是一個農學教授,對曬鹽技藝不是太了解,隻是基於化學常識,和曾經去古法曬鹽場旅遊的見聞,推斷古法曬鹽的步驟。
朱襄已經能用過濾和熬煮得出較為可口的鹽,在後世算是粗鹽,在這時候已經是精鹽了。
學習已經成功的煮鹽經驗,他帶來的鹹陽學宮中基礎化學和物理課程較為優秀的學生,與一眾工匠混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試驗朱襄口中的曬鹽法。
朱襄見到那群學生時,學生們的臉都曬得黝黑粗糙,看著和海邊漁民沒什麼區彆了。
自請來解決曬鹽難題的學生們分成了兩派,各有自己的實驗基地。
一派學生純粹納海潮曬海水析出海鹽,上下至少八層海水池,從上到下鹽水濃度依次提高,到了最下層築坨台,把結晶的鹽堆成鹽坨,任由其沉澱半年到一年才能入口。
海鹽越老,雜質就越少,可以直接食用。如果提前食用,買回家後還得熬煮過濾,重新提純一次。
這種曬鹽法叫“平攤曬鹽”,產量最高,耗費人力最少,但在沒有機械幫助的現在,極其挑地形,隻有極少數的灘塗上能建造平攤曬鹽場。
另一批學生試驗的曬鹽法就要複雜一些。
他們也建造大大小小的池子,但納潮的池子在下方。
納潮的池子鋪著細膩的攤泥或者燒好的草木灰土,待潮水上湧後,這些土泛起鹽花,就成了鹽土。
他們背著刮刀,就像是耕地一樣,刮掉表麵的鹽土,將鹽土堆在鹽池旁,用竹筒引來海水淋鹽土,析出鹽鹵。
之後他們將池子中的鹽鹵放在平地上曬,後續過程就和前一種曬鹽方法差不多了。
這樣的製鹽方法耗費的人力物力更多,出鹽效率低,但不挑地形。
曬鹽又苦又累,比種田更看天吃飯。
朱襄在古法曬鹽場旅遊時聽過古代鹽民的曆史。即使在清朝後期,鹽民也是逐海潮和天氣而居,就像是草原上的放牧人一樣。
他們自嘲“潮皮鳥”,跟著海潮撿飯吃,地位十分低下。
這是一群甚至不需要服徭役的人。可見成為鹽民,幾乎和服重徭役差不多了。
這類鹽民,會的應該就是後一種製鹽法。
得天獨厚的鹽場十分少見,要供給一個大帝國的鹽,隻能靠鹽民的血汗去堆。
但縱向比較,曬鹽總比煮鹽輕鬆,比煮鹽產量、效率和質量都更高。
即使苦,比之前的苦味淡一些,就叫進步。
聽了朱襄的介紹後,嬴小政難得沉默,沒有想方設法給朱襄抬杠。
“舅父,以後鹽民不服徭役。”
“嗯。”
“也不服兵役。”
“嗯。”
嬴小政道:“舅父,我們去試試?”
朱襄道:“很苦啊,你試一天,會躺好幾天。”
嬴小政道:“我身體好,不怕。”
朱襄道:“那就去吧。我們先去換衣服。”
小成蟜舉起手:“我也要去!”
朱襄笑道:“你就和舅母在一旁掃鹽土好不好?”
小成蟜點頭如搗蒜:“好。”
白起背著手看著朱襄和雪姬帶著兩位秦公子在鹽田上忙碌。
他本也想試試,但朱襄以他身體不好為由不準許,把秦王的令牌都拿了出來。
“啊,疼疼疼……沒辦法擦汗,滿手的鹽粒,上臉就疼!”
“確實……雪,成蟜!”
“來了。”
“大兄低頭,我擦不到。”
雪姬和成蟜掃了一會兒土,見朱襄和嬴小政沒法擦汗,趕緊放棄掃土,專注為兩人擦汗。
白起也找到了事做,幫朱襄和嬴小政打涼水擰帕子。
隻不到一刻鐘,朱襄和嬴小政就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似的,比乾農活還累得多。
“舅父,曬出一灘鹽需要多久?”
“九個月到十個月能曬出一灘鹽。”
“好難啊。”
“是啊。”
嬴小政癱在鹽土上躺著:“舅父,鹽由官營能極大提高國庫收入,必須這麼做。要怎麼壓製鹽價,又讓鹽民稍稍好過一些?若他們這麼苦還吃不飽,恐怕會起民亂。”
朱襄道:“這個就要政兒你自己想了,舅父也不是無所不知。”
嬴小政嫌棄:“舅父,要你何用!”
朱襄道:“在政兒思考的時候給政兒做點心?要吃牛奶水果冰塔嗎?”
嬴小政立刻來了精神:“要吃!走,我們立刻回家!”
朱襄和嬴小政慢吞吞地爬起來,拖著疲憊的身體洗澡換衣服,在雪姬和白起的攙扶下登上馬車回家。
“政兒啊,舅父太累了,今日就不做點心了。”
“不行,舅父食言而肥!”
“肥就肥。”
“哼,今日就算了,改到明日。”
“謝謝政兒的大缺大德。”
“啊?!”
“我是說,大恩大德。”
雪姬本來很擔心累癱了的朱襄和嬴小政,見這爺倆躺在馬車上還能鬥嘴,笑著搖頭。
“成蟜,彆學你舅父和大兄。”雪姬叮囑。
小成蟜問道:“那成蟜學誰?”
雪姬皺眉思索了許久,沒想到比自己良人和政兒更優秀的人,於是為難了。
白起失笑:“還是學你舅父和太子兄長吧。”
“哦。”小成蟜挪動到嬴小政身邊,“大兄,要我幫你捶背嗎?”
嬴小政道:“無事獻殷勤,說吧,你想要什麼?”
小成蟜道:“今天少做十道算術題!”
嬴小政冷酷無情道:“想都彆想。”
小成蟜很委屈,但小成蟜還是努力幫太子兄長捶背。
委屈,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