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心虛地收回揪孩子臉的手,瞥了舅父一眼。
朱襄仍舊哈哈大笑,半點沒有哄孩子的打算。
秦王政鬆了一口氣,伸手揉搓了一下扶蘇的小胖臉:“不哭。”
扶蘇“嗷”地一口咬在了秦王政的手腕上。
朱襄:“哈哈哈哈哈,乖孫真厲害!”
秦王政開始懷疑,自己把扶蘇交給舅父養,究竟是否正確了。
時間在秦王政的懷疑中一天一天過去,終於到了秦太子扶蘇抓周的時候。
重臣和宗室都圍繞在大大的地毯周圍,瞪著眼睛去看這位小小的秦太子會抓什麼。
雖然他們早就知道太子肯定被訓練過,大概率是抓印章或者寶劍,但他們仍舊對秦太子的表現很感興趣。
一周歲的小孩大多靠本能行事,抓周宴上突然哭鬨,或者被其他物品吸引,都很正常。
雖然他們並不是想看秦太子的笑話,但誰不是個樂子人?
長平君在這裡,就算太子出了醜態,秦王應該也不會惱羞成怒。
“好了,扶蘇,努力。”朱襄笑著將懷裡正在玩手指的胖扶蘇放在了地攤上,“抓完了我們就回家吃奶糕。”
小扶蘇立刻把胖乎乎的腦袋支棱起來,不玩手指了。
他掃了一眼地上的東西,一把將背後的汗巾扯出來。
群臣:“?”
小扶蘇把汗巾展開,居然是很大很大一塊絲絹。因為太薄,所以看著才這麼小一塊。
蔡澤嘴角抽搐了一下。藺贄嘴角上彎。荀子則狠狠瞪了朱襄一眼。
小扶蘇在群臣疑惑的目光中,將地攤上的東西從小到大,依次往絲絹上丟。
什麼印章小劍書本玉佩,統統丟進去。
群臣:“……”
他們默默地看向了秦王政。
秦王政還是那副麵沉如水的模樣,看不出表情波動。
他們又看向長平君。
朱襄公正滿臉慈祥地看著滿地亂爬的小扶蘇。
他們把視線放回了太子扶蘇身上。
小扶蘇是一個不怕生的孩子。他根本不理睬陌生人的視線,繼續將東西不斷往絲絹上堆。
堆著堆著,小扶蘇發現絲絹麵積不夠了。
群臣伸長了脖子,視線專注。
小太子終於要麵臨取舍了,不知道小太子會舍棄什麼?
小扶蘇坐在高高的物品堆前陷入沉思。
朱襄忍不住對秦王政小聲道:“他皺眉頭的模樣也像你。”
秦王政冷哼了一聲。
小扶蘇看向朱襄:“舅、父!”
秦王政咬牙切齒:“是舅翁!”
小扶蘇看向秦王政:“阿……父!”
秦王政冷酷無情道:“叫君父。”
朱襄給小扶蘇比了個手勢,又用眼神示意。
秦王政側身一步,擋住了小扶蘇的視線,不準舅父給小扶蘇作弊。
但小扶蘇是個聰明孩子,他立刻想起了之前訓練時,“舅父”和他玩的遊戲。
他重新爬動了起來。
這次,他朝著地毯周圍爬去。
群臣統統後退一步。
聽聞有的孩子抓周時會去抓長輩,難道太子被朱襄公教導去抓秦王?這倒是一個好主意。
然後,他們就看見小扶蘇拽起地毯一角,努力把地毯一個角往裡拽。
群臣:“!!!”
“撲哧。”藺贄沒忍住。
“唉。”蔡澤長歎了一口氣。
荀子已經開始閉目養神了。
他的手在袖子中攥緊,準備等抓周宴結束,就用戒尺抽朱襄一頓。
除了朱襄,誰還會訓練太子做這等事?
在群臣或無語或憋笑或驚訝的目光中,小扶蘇使出了吃奶的勁,終於把地毯的四個角都折了起來。
折得不多,就意思意思,表示這些東西,我太子扶蘇全要了。
小扶蘇仰天躺在地毯正中央,小肚子一股一股,使勁大喘氣。
好累啊。
然後他就這麼睡著了,還打起了小呼嚕。
禮官小聲地問道:“君上,現在要宣布結束嗎?會不會把太子吵醒?”
秦王政咬牙切齒:“就該把他吵醒!”
他大步走到地毯中央,把累困了的胖兒子拎起來。
小扶蘇睜開眼,道:“全,送給阿父!”
秦王政:“……”
朱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這最後的訓練,他是瞞著政兒偷偷做的。是不是很驚喜?
禮官立刻高喊:“太子抓周抓住了所有物品,並進獻給秦王!”
群臣震撼。
朱襄公你究竟是怎麼教的孩子?這麼複雜的事情,一個周歲的孩子怎麼能做到?教教我們啊!
荀子攥緊的雙手鬆開了。
他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不準備抽朱襄了。
藺贄立刻拱手高喊:“太子孝順,恭喜君上!”
蔡澤也附和:“恭喜君上!”
群臣趕緊跟著一同高喊。
秦王政板著臉,默默將又閉上雙眼的胖兒子放進臂彎。
他抱孩子的動作經過朱襄的糾正,已經能讓胖兒子安心入睡了。
朱襄笑著對秦王政拱手:“恭喜。”
秦王政淺淺歎了口氣,壓低聲音道:“舅父,我已經不是孩童,不用如此哄我。”
朱襄道:“為何非得你是孩童才能哄你開心?”
秦王政沉默。
好吧,他確實很開心。
他拍了拍胖兒子的屁股,對扶蘇好像不是那麼不滿意了。
太子扶蘇抓周的事很快就被荀子派人寫成了各種膾炙人口的小故事。
藺贄讓人將這件事飛速傳到天下各個角落,讓天下人都知道已經出了四代明君的秦國,接下來的太子仍舊會是明君。
秦太子還是一如既往霸道,他抓周時將地毯作為包裹皮,卷起了所有抓周宴的物品。
但是這位秦太子又十分孝順,他將所有抓周宴的物品都進獻給了秦王。
無論這是秦太子自己的決定(大概率不是),還是彆人教導,秦太子能將這件事一氣嗬成,就已經證明秦太子有多聰慧。
“聽聞太子又是朱襄公養育,難怪了。”
“聽聞如今秦王還是稚童時就已經幫助朱襄公處理政務,不知道是不是謠傳。”
“我是成都人,我親眼見過,不是謠傳。那時候秦王還沒有我的腰高。”
“什麼!你居然還和秦王比過身高!”
圍觀者肅然起敬。
李二郎笑了笑,買了一堆街上的小玩具,去拜訪朱襄。
這些小玩具是朱襄公點名,要送給小太子當禮物。
秦王又有一個聰慧無比的太子,這個太子還是朱襄公教導的消息,讓還沒滅亡的三國士人都很不好受。
哪有一個國家能連出五代明君?如果再算上秦武王等秦國先祖,這都是八代明君了。
一個國家擁有連續八代明君,哪怕中途出現王位爭鬥也沒有政局混亂,其中一任超長待機的明君還是敵國國君派兵強塞的。這運氣,隻能說一聲天命在秦。
當趙國攻打燕國的軍隊被秦國堵住,在秦國和燕國的夾擊下幾乎全軍覆沒,主將龐煖戰死的消息傳出後,世人皆歎息,看來趙國離滅亡也不遠了。
趙國的精兵有兩種,一種是趙王直屬,平時授權大將軍管理;一種是在北方三郡抵禦胡人的邊防軍。
九原郡、雲中郡、雁門郡和代郡都已經失守,抵禦胡人的邊防軍大多降了秦國,被秦國收編。
趙國唯一一支精兵,就隻剩下龐煖率領的攻燕大軍。
現在龐煖戰死,攻燕大軍全軍覆沒。趙國就算運氣再好,又從不知道哪個角落挖掘出龐煖這樣七八十歲了還沒打過一次仗,然後一戰成名的失落名將,也沒有可戰之兵了。
此戰秦國也戰死了兩位將軍。
主將蒙驁和副將王齕戰死,副將司馬靳暫代主將,完成了對趙軍的追剿,然後護送蒙驁和王齕的棺木回鹹陽城。
秦王政讓人打開了棺木,不顧屍體的輕度腐敗,將自己的衣袍覆蓋在兩位老將軍的身上。
朱襄站在秦王政的旁邊,靜靜地目送兩位老將軍。
王齕身上有多處傷痕,但他滿臉笑容,看著特彆詭異。
蒙驁倒是很平靜,據說是戰後安詳地閉上了雙眼,嚴格來說應該算病逝。
看他們的神情,應該離開時都沒有了遺憾。
司馬靳抱怨道:“他們先走一步,把軍隊托付給了我,我也想馬革裹屍啊。”
聽了司馬靳的抱怨,秦王政和朱襄都有些哀傷不下去了。
朱襄對司馬靳開玩笑道:“司馬老將軍就該被丟下,你還記得在長平的時候,你怎麼折騰王老將軍的嗎?”
司馬靳立刻道:“完全沒有!”
朱襄開始揭露司馬靳的黑曆史,什麼當著秦昭襄王的麵甩上衣跳舞被踹到田裡,什麼拉著王齕上台演出……
秦王政聽得津津有味。
司馬靳沒有惱羞成怒,他樂嗬嗬拍了拍腦袋,道:“朱襄公,你還記得啊,那麼久的事,我都快忘記了。”
朱襄笑著回答:“記得,我都記得。”
司馬靳也跟著笑道:“那很好。我馬革裹屍的時候,朱襄公也要來送我,幫我宣揚一下我的過往。”
秦王政眼露嫌棄。還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了?
朱襄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