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就像是有慣性一樣, 這次來的燕國使臣仍舊是荊軻,隻是副使變成了田光。
荊軻曾經遊說衛國的衛元君,想在衛國為官。
衛元君是魏王殺了衛懷君後立的傀儡國君。在朱襄的前世, 公元前241年, 秦國重新控製了衛國,衛元君被廢, 荊軻就逃到了燕國。
在這個時空, 秦王子楚忙於救荒, 沒有出兵攻打魏國。但秦王政繼位之後, 迅速滅掉魏國。衛國也被廉頗順手滅了, 荊軻還是逃到了燕國。
這次衛國沒有再以附屬國的身份留存, 與魏國一樣成為了秦國的一個郡。
荊軻在遊曆時, 曾周遊列國拜見名士,特彆是為了打出勇武之名,特意與當世著名劍術大師交流。
他與蓋聶討論劍術, 被蓋聶一個眼神嚇跑了;他與魯句踐博戲,被魯句踐怒罵嚇跑了。
雖然細究起來其實很丟臉,展現不出他劍術高手的逼格。但這個時代交通閉塞,信息流通不暢。荊軻隻說自己與名士交流,與蓋聶和魯句踐兩位舉世聞名的劍術大師促膝長談, 他國人不知道其中細節。
於是荊軻名士的名聲, 就在燕國刷起來了。
但這點刷名聲的段數太低,春秋戰國隻要是個想當官的遊曆士人都會用。所以荊軻本來應該再鬱鬱不得誌十幾年, 直到公元前227年,才得到燕太子的賞識,前去刺殺秦王。
現在燕國提前十幾年遭遇滅亡危機,荊軻就提前被田光推薦了。
田光確實是悍不畏死的真正勇士。他在朱襄前世的時空中因年老不能成行, 自殺以謝燕太子丹。
現在時間早了十幾年,他的身體雖然已經過了最當打的年紀,仍舊親自陪同荊軻一起去秦國刺殺秦王。
荊軻去之前仍舊百般拖延,隻拿燕太子丹的好處不肯成行。燕太子丹還是砍了姬妾的手丟給荊軻,荊軻沉默了許久,感慨了一聲“太子遇軻甚厚”。
這一定是真感動,而不是被嚇到了。
之後荊軻仍舊想繼續拖延,但沒有一個秦將的腦袋給他砍,高漸離還頭腦一熱說要和他一起去,再加上燕王都親自來催了,荊軻還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複返”了。
隻是這次同行的人,還有田光和至交好友高漸離。
秦王政不認識田光,但在大嬴政的夢境中看到過高漸離。
那時還是個孩童的嬴小政,對大嬴政的行為藝術分外震驚。
明知道對方和自己有仇,但大嬴政因為喜歡聽擊築,所以把高漸離弄瞎了給自己擊築,被高漸離用灌了鉛的築砸,還好沒砸到。
這一番舉措,不是專門讓高漸離仇上加仇嗎?
嬴小政坐在大嬴政對麵,嘰裡呱啦吐槽了好久。
看到這個記憶後,嬴小政還很好奇。擊築是什麼聲音?很好聽嗎?
嬴小政當即去找舅父說要聽築。朱襄用難以言喻的眼神打量了自家外甥幾眼,帶他去尋當地的擊築大師聽奏樂。
年幼的嬴小政評價,不過如此,不如舅父、阿父、兩位伯父和老師合奏熱鬨。
現在他長大了,知道高漸離擊築的藝術水平肯定比幾位長輩高。但無奈他對音樂的審美已經被舅父帶歪,回不去了。
這次燕王隻獻城,沒有獻頭,秦王政還是給了他們禮遇,但是沒有九賓之禮。
九賓之禮是這時候外交上最隆重的禮儀。其實嬴小政夢境中的燕國獻頭加獻城,並不配秦國給燕國使者九賓之禮。
秦王卻很高興地為他們呈上了九賓之禮。
原因無他,燕太子丹是秦王政自以為的好友,是秦王政童年時唯一自以為的友人。
在趙國十三年,秦王政受儘了白眼和欺淩。比他地位低的人怕他,與他地位相似的人厭惡鄙夷他。
唯有同是質子的燕丹與他交好。
當燕丹來秦國做質子的時候,秦王政裝作和他不是很熟。
他們現在一個是秦王,一個是燕國質子。秦王政已經在謀劃滅六國,兩人的友誼在離開趙國的那一刻就終止了。這件事雙方誰都知道。
但太子丹逃回燕國時,秦王政還是閉上了眼睛,默許了。否則以秦王政當時對秦國的掌控力,是絕對不會出現秦昭襄王時期楚太子逃回國的舊事。
當燕國獻頭獻城時,秦王政雖是聽了他人勸說,但心中其實早就有了傾向。
所以有了那一場九賓之禮。
結局是,秦王政知道了燕太子丹的仇恨,就像是燕太子丹在秦國為質被冷落的時候,知道了秦王政已經不是兒時的好友一樣。
嬴小政對大嬴政和燕太子丹的友誼不作評價。
或許他們之間本就沒什麼友誼。
嬴小政隻是覺得當眾被荊軻追著繞著柱子跑很丟臉。
現在他可要揚眉吐氣了!
秦王政特意把劍從腰間解下放在手旁,想用的時候直接就能拔出來。
他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目光炯炯地看著比夢境中更年輕和精悍的荊軻捧著地圖走來。
荊軻身後的田光和高漸離都十分鎮定,與那個被嚇得尿褲子的秦舞陽完全不一樣。
如果不是他先有夢境中的記憶,又有藺伯父和蔡伯父從燕國打探來的消息,看這三人鎮定的神情,或許沒人會相信他們會在秦國朝堂上當眾刺殺秦王。
一國國君和太子大咧咧地派使臣當眾刺殺另一個的國君,這本身就是一件很令人摸不著頭腦的事。一般人不會想到這一點。
荊軻之前的名氣或許有虛假,但他能站在這裡,抽出匕首,刺向秦王,還追著秦王跑了好幾圈,這膽色,也確實足夠令他青史留名了。
秦王政讚許了荊軻的膽色。
在秦王政走神的時候,荊軻已經端著盛放著燕國地圖的托盤走上了台階。
田光和高漸離跟隨荊軻上前,在荊軻身後一步站定。
秦王政心裡的念頭很多,但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他用冰冷的眼神打量田光和高漸離。
荊軻使用的凶器是地圖中的匕首。田光和高漸離肯定不會空手而來,他們的武器是什麼?
蔡澤給藺贄使了一個眼色。
兩人都把手揣進了袖子裡,準備隨時擲出小錘。
夏無且緊張地攥緊了裝滿了石塊的藥囊。
他不知道為什麼秦王要讓他扮作宮人一同上朝,還讓他在懷裡揣了好幾個裝滿石塊的藥囊,沉甸甸地差點掉出來。
但他直覺一定沒好事。
荊軻說了一番奉承的話,探出上半身,緩慢展開卷起的地圖,表情十分殷勤諂媚。
這時地圖中間寒光一閃,荊軻一手去抓秦王政的衣袖,一手抽出匕首。
秦王政眼神一亮,伸出大長腿狠狠一踹。
荊軻雖然劍術有水分,但確實是有實戰經驗的猛士。當秦王政身體動作的時候,他立刻察覺到了不對勁,往側邊一撲,躲開了秦王政的大長腿飛踹。
秦王政“唰”的一聲拔出手邊的長劍,朝著荊軻刺過來。
荊軻用手中的短劍擋了一下,“鏘”的一聲脆響,他手腕被震得發麻。
秦王政冷笑:“寡人年十五便征戰沙場,親為先鋒,將楚軍從江水驅趕至淮水。你一小賊,還想刺殺寡人?”
藺贄“唉”的一聲,伸手扶額。
蔡澤眼中也浮現出無奈。
政兒啊政兒,你趕緊繼續刺啊,說什麼廢話?你現在放話,是專門給荊軻逃跑的機會嗎?
果然如藺贄和蔡澤所料,在秦王政放狠話的時候,荊軻與秦王拉開了距離,繞著宮中柱子遊走,躲開了秦王的劍鋒。
高漸離和田光見勢不對,立刻上前幫忙。
高漸離居然從背後抽出一根細長的鐵棍,怪不得他背挺得那麼直。
田光則從袖口抓出一把鐵沙子丟向秦王,試圖乾擾秦王的動作。
藺贄和蔡澤往前邁步,準備出手幫忙,但被秦王政一個眼神無聲製止。
兩人又歎了口氣,上前的一步退了回來。
“好!一起來!”秦王政把劍揮舞得密不透風,以一敵三不落頹勢。
彆說蔡澤,連藺贄嘴角都在抽搐了。
“藺相,這是……”有秦國宗室大臣被身後同僚推推嚷嚷,推到藺贄麵前詢問。
看著藺贄和蔡澤的表情,顯然,藺相和蔡相是知情的。
藺贄歎氣:“君上當秦王之後大概把性情壓得太狠了,現在讓他釋放一下,彆在意。”
豎著耳朵的大臣們:“??!”
蔡澤道:“君上發覺燕國恐不是真心獻城,隻是沒有證據,所以引虎出山。”
豎著耳朵的大臣們:“……”果然還是蔡相靠譜。聽聽藺相,你在說什麼屁話?!
宗室大臣好奇道:“若是引虎出山,不應該讓侍衛出來擒拿?”
他不信這兩個奸猾的家夥在得知有人對秦王不軌,不會在宮殿中布上重兵。
蔡澤道:“宮殿內已有埋伏,但君上說他想親手解決。”
他頓了頓,道:“君上當秦王之後大概壓抑得狠了些,且讓他發泄一下。”
豎著耳朵的大臣們:“……”你怎麼說的話和藺相一樣?蔡相你被藺相帶壞了!
“我們真的不去幫忙?”大臣們猶豫不決。
無詔不得上前。而且他們沒有武器,上去了恐怕還會添亂。
但看著秦王獨自揮舞著長劍大戰三位刺客,他們總覺得怪怪的。
藺贄道:“君上如果想要人援助,會自己下令。”
他從袖子裡摸出小錘顛了顛:“現在看來君上自己能解決。”
蔡澤也從袖子裡掏出小錘,一邊做好隨時投擲的準備,一邊讚揚道:“不愧是廉公和李牧教出的學生,君上在戰場上,一定是一員猛將。”
大臣們見藺相和蔡相都一副輕鬆的模樣,便也兜著手默默看王座附近這一場鬨劇。
有儒門出身的大臣嘀咕:“還好荀子年老不上朝。若荀子看到這一幕,肯定會氣出問題來,這成何體統啊。”
藺贄和蔡澤十分讚同。
所以他們才特意給荀子找了其他事,讓荀子暫時離開了鹹陽。
政兒當秦王之後一直一副沉穩鎮定,喜怒不形於色的模樣。他們雖然很驕傲,但也擔心政兒把自己壓得太狠,過得太累。
現在秦國朝堂有他們為政兒撐著,政兒其實可以過得更愜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