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華陽太後哭了一場,夏太後真的咬牙撐住了。現在她雖然有些消瘦,但精神不錯,能抱著小扶蘇聊許久。
雖然成蟜已經長大,但嬴政還是讓成蟜和小扶蘇一起暫時住在太後宮中。
朱襄和雪姬也住在了鹹陽宮,幫襯嬴政準備登基大典。
荀子見朱襄回來,鬆了一口氣,將手中大部分細碎瑣事交給了朱襄。
雖然他手下大儒如雲,但政兒的登基大典,他不放心交給彆人。
朱襄將荀子接到了鹹陽宮照顧。
嬴政之前就想把荀子接來,但荀子不肯。現在朱襄去請,荀子才肯。
雖然嬴政是荀子晚輩,但荀子嚴格遵守君臣之彆,以身作則讓那些大儒彆想著僭越。
這個時代的儒者,個個都是“反賊”。在他們眼中,自己可為君王師,而君王如果不靠譜,他們可以視君王為敵寇。
荀子心中也認為這樣的思想正確,但有些事明知道不正確,卻必須要這樣做。
比如製定階級分明的君臣綱要。
天下初定,群雄還未接受一個大一統王朝,穩定比一切都重要,所以大一統的君王必須有至高無上的威嚴。
上下尊卑,君臣有彆,一層又一層的枷鎖,都是為了這個新生王朝的穩定。
很多大儒都不滿意荀子對君王的“諂媚”,認為荀子沒有氣節。
但儒家講究資曆,荀子的學識和辯論水平也超出他們太多。他們縱然心裡不滿,如果辯不過荀子也無用。
荀子知道,很多大儒都對他恨得牙癢癢,恨不得他死。
“我死後,你一定要撐住。”荀子語重心長道,“我知你不是儒,但你可以是儒。”
朱襄道:“秦朝需要我是什麼,我就是什麼,儒法道墨農等一切都可以。”
荀子笑著讚許道:“好。”
這次荀子沒有再罵朱襄,終於對朱襄表示了讚許和期待。
朱襄照顧了荀子幾日,嬴政就把扶蘇丟了回來,隻讓成蟜繼續照顧兩位太後。
嬴政黑著臉道:“太後太寵扶蘇。荀翁,你一定要好好管教扶蘇!”
荀子笑道:“比起你當年,扶蘇已經不算得寵了。”
嬴政:“……”為什麼他在訓斥扶蘇的時候,每一個長輩都要說一句“你當年”?!
我當年怎麼了?!我當年……
我當年確實比扶蘇更得寵。
嬴政再次被長輩堵得無話可說。
小扶蘇偷偷瞧瞧君父的黑臉。
啊,君父又無話可說了。原來君父也不是很厲害。
小扶蘇的小胸膛挺了起來。
君父也不過如此嘛。
嬴政瞥見了自己兒子逐漸囂張的小表情,狠狠地按了一下兒子的腦袋。
他有些想念夢境中從小禮數周到的扶蘇了。總覺得這個扶蘇,會比夢境中的扶蘇讓他更頭疼。
又過了些時日,廉頗、李冰、蒙武都趕了回來。
張若也得到了邀請,不過他還沒有資格被邀請進鹹陽宮。
“好久不見。”朱襄給了李冰、蒙武一個狠狠的擁抱。
李冰笑道:“確實很久不見。再晚些見麵,我的頭發都要變得和你一樣白了。”
蒙武摸了摸自己的頭發,道:“很難。為何朱襄的頭發白得如此好看,就像是銀絲?我的頭發卻是灰白色。”
朱襄笑罵道:“你還臭美起來了?李冰,這次回來,你就彆再回蜀郡了。中原和江淮需要你,黃河更需要你。”
李冰開玩笑道:“看來我一輩子都要和水渠堤壩打交道了。”
朱襄道:“鄭國快完工了。等他完工,我就讓他來給你打下手。你二人合力,天下無敵。”
李冰哈哈大笑。
蒙武笑著問道:“你給我安排了什麼?”
朱襄道:“你就鎮守一輩子南秦吧,南秦需要你。”
蒙武:“啊呸!”
三人又是大笑。
李牧、藺贄、蔡澤三人姍姍來遲,幾人見禮後,圍著爐灶一邊煮茶,一邊繼續天南海北地聊。
雖然李冰與藺贄、蔡澤並不熟悉,但他們仿佛一直都是好友,聊得十分儘興。
廉頗沒有參與小輩的聊天。他拎著一壺酒去找荀子。
荀子不僅不和他一起喝酒,還罵他遲早醉死,試圖讓廉頗和他一起養身。
兩老頭吵吵鬨鬨,一如當年。
“可惜藺相如不在。”廉頗敲了敲酒壇,歎息道。
荀子道:“說不定他在,隻是我們看不到他。”
廉頗笑道:“還是彆在更好。與其在這世間徘徊十幾年,還是早些斷絕前塵去往新生。我們還不至於讓他如此放心不下。”
荀子道:“也是。他或許比我們想得更灑脫。”
廉頗和荀子說起趙國現狀,不知道是自誇還是歎息,原來自己還有理政的才乾。
荀子認真聽著,和廉頗一起回憶過往,談論老友的後人,然後一同對那群完全不如老友的後人們搖頭歎氣。
“藺贄那豎子原本是藺相如家中子嗣中最不成器的一個,沒想到現在成為最成器的一個。”廉頗唏噓道,“藺相如其他兒子,都是凡夫俗子,不堪大用。”
荀子道:“藺公最寵愛的孩子,自然是最優秀的。”
廉頗笑道:“藺相如最寵愛的是朱襄和政兒,朱襄和政兒確實是最優秀的。”
荀子失笑:“的確如此。”
兩人正聊著,嬴政的聲音從大老遠的地方響起:“扶蘇!你在乾什麼!”
廉頗和荀子對視一眼,起身出門去瞅瞅政兒又在咆哮什麼。
扶蘇站在院落裡,不知道從哪滾了滿身的泥。
嬴政氣得滿臉通紅。
廉頗好奇道:“怎麼回事?扶蘇怎麼如此臟?”
扶蘇見廉翁和荀翁來了,立刻挺起小胸脯,小胖手還叉在了腰上:“扶蘇給君父、荀翁和廉翁摘菜做飯,君父還吼扶蘇,哼!”
廉頗立刻不顧扶蘇一身泥,把扶蘇抱起來:“哎喲,扶蘇真乖。”
荀子安撫道:“扶蘇孝順,你小時候不也經常弄得一身泥,洗了就是。”
嬴政氣得呼吸都不暢了。
他決定,以後自己帶扶蘇,不能再讓長輩帶了!扶蘇一定會被帶壞!
扶蘇偷偷對君父吐舌頭。
哼哼,君父小時候也這樣,憑什麼說我。
扶蘇再次在心底驕傲地揚起小腦袋。
君父,不過如此!
“扶蘇又怎麼了?”
正聊天的朱襄等人也出門,就見到嬴政氣得跳腳的模樣。
得知事情經過後,他們都大笑。
“好了,趕緊去洗澡。雖然你孝順,但也不能把自己弄得太臟,會生病。”朱襄道,“政兒也消消氣。扶蘇還小,慢慢教。等他再大一些,自己都不會忍受自己一身泥了。”
嬴政:“哼。”
朱襄之後私下對長輩和平輩說,教導扶蘇的時候不要經常拿政兒小時候說事,可能會降低政兒在扶蘇那裡的威信。
不過他也勸說政兒,不要對扶蘇太嚴苛。扶蘇現在做的許多事都是這個年齡孩童常做的事,要讓扶蘇和成年人一樣循規蹈矩,反而會讓扶蘇變得平庸。
像是今天這樣給長輩摘菜弄臟了衣服,或者走路時喜歡蹦蹦跳跳,開心時笑得大聲一些,這些都不需要糾正。
“扶蘇將來與你一樣是君王,君王不需要循規蹈矩。與其將精力放在糾正這些細枝末節上,不如多教導他學問和做人。”朱襄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人。何況世人眼中的完美,又真的是完美嗎?”
嬴政若有所思。
朱襄道:“或許大部分君王喜怒都不形於色,但君王也不是從小都如此,更不是在所有人麵前都如此。再者,如果君王足夠有能力,他就是喜怒形於色又如何?嬉笑怒罵隨心所欲就不能成為明君嗎?”
嬴政悶聲道:“是,舅父。”
朱襄笑道:“父母總希望自己的孩子是最優秀的,我能理解你的急躁,何況你還受前世記憶影響,對原本的扶蘇不滿意。”
雖然嬴政已經長大了,已經很快就要成為秦始皇了,朱襄還是拍了拍嬴政的肩膀。
“彆急躁。現在扶蘇真的很像小時候的你,他不會令你失望。”朱襄道,“何況,你還有我,有你舅母,有很多長輩幫你看著扶蘇。”
嬴政終於露出笑意:“嗯。”
朱襄開玩笑道:“不過他雖然不會令你失望,但他可能會令你頭疼。誰讓他像你?若夏同在,一定會笑話你,一報還一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看,你的報應來了。”
嬴政瞪了舅父一樣,然後忍不住笑出聲來:“阿父才不會。”
朱襄笑道:“不,他一定會。他會笑得很大聲。”
嬴政想起阿父的模樣,不得不承認,舅父說得對。
“扶蘇將來也要讓舅父多多費心了。”嬴政對朱襄作揖道。
朱襄道:“你如此客氣恭敬,讓我好不習慣,總覺得你在打什麼壞主意。”
嬴政:“……”
朱襄長籲短歎:“政兒靜悄悄,一定在作妖。”
嬴政惱羞成怒:“舅父!”
朱襄:“哈哈哈哈哈。”
嬴政氣得要拂袖而去,被朱襄拉住袖子,去太後那裡接扶蘇。
雖然扶蘇被嬴政丟給了荀子和廉頗帶,但兩位太後喜歡曾孫,扶蘇每日都要去太後那裡儘孝,當太後的換裝娃娃。
嬴政看到了一臉生無可戀的小扶蘇,不由承認。
確實,扶蘇像曾經的自己。
曾經的自己也被這麼折騰過,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