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歎息:“是啊。現在的田地多在貴族手中。”
他給大秦的兵卒許諾的田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兌現。
扶蘇猶豫了一下,總覺得自己該勸諫點什麼。但現在他和君父氣氛太好,讓這個鐵頭娃也舍不得破壞如今和諧的氣氛了。
他有多久沒和君父一同用膳了?
胡亥總說羨慕君父給他們這群兄長予以重任,但他們也羨慕胡亥能伴隨君父左右,能常常與君父一同用膳遊玩。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或許是吃飽了,秦始皇對扶蘇進諫的容忍度高了一些。
扶蘇斟酌了一下語言,道:“百越太偏遠,田地開墾後,將大秦有功將士遷徙到百越,不像是獎賞,倒像是流放。”
秦始皇白了扶蘇一眼:“你還是反對繼續對百越投入人力物力。”
扶蘇道:“大秦征用的民夫太多了,已經嚴重影響了耕種。”
秦始皇道:“你有沒有想過,朕征用的民夫都是沒有田地的民夫?”
扶蘇驚訝:“都沒地?但……”
秦始皇語氣平靜道:“天下田地仍舊大多在六國舊貴手中,待朕命令他們自實其地後,他們與地方官吏勾連,黔首的良田幾乎十不存一。”
扶蘇驚怒道:“怎會如此?!君父你既然知道,為何……”
秦始皇平靜地打斷了扶蘇的話,道:“朕也是待此事發生後,才知道這嚴重的後果。”
扶蘇不敢置信地看著君父。
秦始皇道:“既然你常常向朕進諫,你應該明白朕並非事事無錯,事事都在掌握中。”
秦始皇疲憊地捏了捏眉間,道:“但你隻指出錯誤。指出之後該如何,你又想過嗎?如黔首田地被吞並這件事,朕幾年前便知道了。可這要怎麼彌補?你說說,該如何彌補?”
“我……”扶蘇嘴唇翕動,心中一片空白。
秦始皇道:“你知道朕為何厭惡你進諫,蒙卿又為何說你進諫時機不對?你以為這時機指的是什麼?”
秦始皇的眼神中帶了一絲疲憊:“治國的關鍵不是指出問題,而是解決問題。當已經發現,卻無法解決問題的時候,就不該讓問題顯露出來,明白嗎?”
扶蘇垂下頭,眼中很是迷茫。
他不敢置信道:“君父不是不願意解決,是無法解決?”
秦始皇道:“難道你不斷給朕指出問題,是認為朕隻要看到了問題,就一定能解決?”
扶蘇沒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經回答。
難道不是嗎?
這世上如果有君父都解決不了的問題,那還有誰能解決?
秦始皇半開玩笑道:“朕希望你和你的弟弟都儘快成長,朕解決不了的問題,或許你們能解決?”
扶蘇可無法接住秦始皇這個玩笑。
他都要哭出來了:“君父……我……兒子做不……”
秦始皇重重地拍了一下扶蘇的肩膀,製止扶蘇想要說出口的話。
“扶蘇,你知道君父對你哪一點最不滿嗎?”秦始皇道,“你何時才能有為君的毅力?”
“你以為當一個直言勸諫的忠臣,就叫承擔責任嗎?為君者,不是提出問題的人,而是解決問題的人。”
“你能看出大秦的問題,可你將問題拋給朕,隻想過讓朕解決。那朕百年後呢?你去尋誰解決?”
“你私下自言願不為太子,繼續為秦一忠臣。可你看看你的弟弟,他們還不如你!你要讓誰替你承擔這個責任!”
秦始皇痛心和失望之意第一次溢於言表。
他本不會對扶蘇如此真情流露。
秦始皇從未見過正常的父母和孩子是如此相處,所以他也不懂該如何與孩子相處。
對寄予希望的扶蘇等秦公子,他總是克製又嚴厲;對胡亥,他是一味縱容。
直到他在夢境中經曆了嬴小政的記憶。
原來正常的長輩和孩子該是這樣相處。
孩子行走的時候需要長輩扶著,孩子走錯路的時候需要長輩糾正。
很多事,原來隻要開口就行了。
無論是失望還是寄予希望,都要說出來。隻有說出來,對方才會知道。
【“政兒啊,這樣做是不是更好?”
“我不!”
“那你先按照你做的試試,如果效果不好再試試舅父提的方法?”
“哼!”
……
“如何?”
“哼!這次舅父贏了!下次政兒一定會贏!”
“好嘞,政兒聰慧,肯定能贏。舅父也希望政兒次次都比舅父厲害。”
“舅父等著!政兒很快就能做到!”】
扶蘇離開時失魂落魄。
蒙毅垂首站在秦始皇身旁,不敢出聲打擾沉思的始皇帝。
半晌,秦始皇道:“或許朕應該早一些將這些話告訴扶蘇。”
蒙毅沒有回答。
秦始皇歎了口氣,道:“可朕若不強撐一個不會犯錯的帝王形象……罷了,已經過去的事,多想無益。”
他擺了擺手,稍稍洗漱了一下,提前入睡。
不知道今日嬴小政,又會做什麼壞事。
嬴政睜開眼,許久沒在夢境中哭過的嬴小政居然又坐在他身邊嚎啕大哭了。
他心頭一緊。
這才十日,難道舅父舅母就因為嬴小政太調皮,也把嬴小政丟棄了?!
“嗚哇哇哇!舅父去長平了!舅父要被曾大父殺掉了!嗚哇哇哇!怎麼辦!政兒快沒有舅父啦!!”
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