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2 / 2)

楊老頭望向西邊綿延起伏的山脈和山峰,問道:“你崔瀺,崔大國師也需要這麼揣摩帝心?

少年愣了愣,喟然長歎,“一是久在樊籠裡,馬瘦毛長,人窮誌短,再就是那位皇帝陛下,誌向高遠,喜歡陽謀,堂堂正正,實在是讓人小覷不得。換成彆的王朝,宋長鏡早就篡位了,至於那個娘們,說不定早就嘗過女帝的滋味了。”

“東寶瓶洲小歸小,有一件事情,是彆洲沒有的,那就是有據可查的正史上,至今尚未出現過一位君臨天下的女帝,不知多少婦人,蠢蠢欲動,想要摘得頭魁,借此機會混一個流芳千古,哪怕是遺臭萬年,估計也願意。”

“就是不知道大驪能否熬過這個坎,就算熬過去,又不知道倒退多少年。”

“但是,天底下隻有我知道阿良想做什麼,猜得到他會做什麼。”

說到最後,少年驀然神采奕奕。

楊老頭問道:“京城的崔瀺也不知道?”

少年歎了口氣,神色複雜道:“那個我,應該不知道了吧。”

少年使勁揉了揉臉頰,“那龍尾郡陳氏,突然在這裡開設學塾,無償為龍泉縣所有蒙童授課,重金聘請了三位先生,無一不是名動州郡的大儒文豪,全是與陳氏關係莫逆的客卿清客。這其中有沒有潁陰陳氏的授意?是不是他們這一支儒家文脈,在寶瓶洲有所圖謀?”

楊老頭嗬嗬笑道:“我知道這段因果,但是不告訴你,反正你馬上就要卷鋪蓋滾出這裡了。我能跟你聊這麼多,就很仁至義儘。”

少年崔瀺這次倒是沒有生氣,“走了好。”

少年站起身後,瞬間變臉,氣得跺腳,暴怒大罵道:“好個屁!帶著兩個天大麻煩的拖油瓶就算了,我忍了!可要我給那小子當弟子,是怎麼回事?!老頭子你是咋想的?!是不是沒了境界修為,沒了身份地位,乾脆就連學問也丟光了?!你要是敢現在站在我麵前,我這次保證罵的你狗血淋頭,老頭子你這叫臭不要臉,耍無賴知道不,做人要講點良心講點道理啊……”

楊老頭伸出大拇指,嘖嘖道:“少年俠氣,英雄膽色。”

少年突然止住罵聲,小聲問道:“我可沒指名道姓,老頭子曾經是有一身通天徹地的本事,可那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曆了啊,現在就剩下那麼丁點兒了,總不能還可以聽到我的言語吧?”

楊老頭站起身收起煙杆,拍拍屁股準備走人,“那可說不定,畢竟你曾是他的首徒,有可能會例外呢。”

少年崔瀺一陣乾笑,自我安慰道:“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此時,一本本最尋常的儒家蒙學書籍,依次憑空浮現在少年身前,無人翻動,卻自行緩緩攤開了第一頁。

眉心朱砂的少年呆若木雞,如喪考妣。

楊老頭揚長而去,“唉,有人又要讀書嘍。”

少年眼神呆滯地正了正衣襟,挺直腰杆,開始撕心裂肺地大聲朗誦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少年猛然回過神,望向那個老人的背影,“你大爺!是不是你故意泄密,將我的話語傳給了老頭子?!老王八,沒你這麼欺負人的啊,我不過是說破你的身份而已,一定要這麼記仇嗎……”

少年沒來由手掌一抖,痛得打了個激靈,如有嚴苛學塾先生站在一旁,以規矩戒尺敲打頑劣學生。

少年繼續嘶吼道:“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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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燭鎮鎮頭驛門口那邊,對一個窮酸老先生惡語相向的驛卒,大概是覺得不能跟一個糟老頭子動拳腳,最後還是罵罵咧咧跟老人說了答案,說那些人在白天就坐船離開了,是順著繡花江往南去的。

驛卒看到老頭子轉身離去後,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事後才記得是自家驛站門口,悻悻然拿腳尖抹掉。

自從那些孩子來了枕頭驛之後,就怪事接連不斷,最後還害得為人厚道的驛丞大人丟了官身,真是一幫掃把星。

背負行囊的老人走在街道上,仔細想了想後,臨時決定就此作罷,路遙知人心而已。

老人悄然一伸手,握住了一枚碧玉簪子,隨手放回袖中。

那些孩子往南去大隋,老秀才則去往了西邊。

大路朝天,各走半邊。

是否殊途同歸,不知道,不好說。

但是腳下的路,到底是要自己一步一步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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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大船上,因為有一頭礙眼礙事的白色驢子,害得陳平安四人隻能站在船頭那邊,不得舒舒服服坐在船艙。

好在四人早已習慣了風餐露宿的苦日子,隻是李槐有些氣憤船主的狗眼看人低而已,不過很快就笑嘻嘻讓林守一幫著牽著毛驢,他爬上驢背,坐船又騎驢,讓李槐笑得合不攏嘴。

附近大船乘客一臉看白癡的眼神,看著這些少年和孩子。

林守一握著韁繩,江風徐徐而來,輕輕吹拂少年的鬢角發絲,少年摸了摸心口位置,那裡有黃紙符籙和《雲上琅琅書》。

陳平安蹲在一旁,正在動作嫻熟地拿柴刀劈砍綠竹,他答應過要給林守一和李槐做兩隻小書箱。

蹲著也不願摘下翠綠書箱的紅棉襖小姑娘,突然驚訝道:“小師叔,你頭上的簪子不見了!上船之前,分明還在的。”

陳平安愕然,摸了摸頭頂發髻,有些茫然,但是這段時間以來,少年習慣了種種意外,雖然心裡很失落,仍是笑道:“沒關係,我記得那八個字,以後給自己做一支,刻上一樣的字。”

李寶瓶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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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紅燭鎮街上的老秀才,會心一笑,低聲道:“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