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得及,兒臣做一盞便好。”
“你還會做這個?”
“當然,從書上學過,略知一二,且兒臣也做過不少,手法不說嫻熟,還過得去。”
虞枝驚訝之餘叫人去準備孔明燈的材料。
等材料上齊,兩人去了外殿,薑璟坐在月牙凳上開始挑選柔韌有度的薄細長竹篾。
他修長的手指捏著竹篾,指骨微微凸起,透出幾分強勁。
“不能讓你一個人來。”虞枝欲意幫忙。
薑璟道:“母妃為兒臣打下手便好,竹片鋒利,兒臣怕刮到您。”
看著薑璟嫻熟的樣子,虞枝悠悠收了即將伸出去的手,她對怎麼做孔明燈是一竅不通,也怕自己幫倒忙。
思及此,虞枝慚愧,似是有感而發道:“令容,你這樣,我總感覺自己沒用。”
薑璟一聽,道:“母妃切莫妄自菲薄。”
說著,薑璟撩起眼皮,眼中溢出恰到好處的孺慕,聲音正正經經:“在兒臣心中,您溫柔良善,親切婉約,會插花會刺繡,寫的一手好字,是世間不可多得的女子。”
“兒臣倍感榮幸。”
薑璟的直白令虞枝略感羞赧,不知道該回什麼。
就這麼安靜下來,薑璟專心做手中活計。
不多時,薑璟做好底盤,底盤上放好可燃燒的鬆油,他又把竹篾紮成方架,再糊上白色宣紙,舉止優雅悅目。
不像是在做天燈,而是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一盞茶涼透的工夫,薑璟做好一盞簡樸精細的孔明燈。
“您來題字罷。”
筆墨已備好。
虞枝接過孔明燈,打量孔明燈的樣式,愣了愣,忽然覺得熟悉,她想起過去送到她麵前的孔明燈,某個想法在心中醞釀成形。
“從前......你送給我的孔明燈都是你親自做的?”虞枝仰頭看薑璟。
薑璟沉吟道:“嗯。”
虞枝眨了一下眼睛:“那你去邊疆那兩年我收到的孔明燈也不會是你......”
這些年,每次虞枝給親人祈福時,都是東宮那邊送來的天燈,虞枝覺得天燈樣式好,也紮實,便一直用著。
即便有兩年薑璟去了邊疆,東宮仍不忘送來天燈。
虞枝始終認為是薑璟吩咐東宮的匠人做的。
“是兒臣做好後差人千裡送回來的。”薑璟平敘道。
虞枝張了張口,愕然又茫然。
“該題字了。”薑璟輕如春日流水的聲線喚醒虞枝的神智。
“......嗯。”
“有勞你了,令容,你怎麼都不告訴我?”
薑璟道:“母妃現在不是知道了麼。”
虞枝無奈道:“你呀。”
起初送天燈隻為討好虞枝,拉近他和虞枝的距離。不過最初的天燈不是他親手製成,他可沒工夫去做那種事。
為達目的,薑璟是從方方麵麵討好虞枝。
不料後來,虞枝自作主張,自以為善意地為他母親放天燈,為他祈福,甚而拉著他一道放天燈,次數多了,薑璟就不喜歡虞枝用旁人做的孔明燈了。
此事不該假手於人。
從什麼時候開始拿起書,費心鑽研,再而動手製作天燈?
薑璟記不清了。
虞枝拿起蘸飽墨水的筆,在孔明燈外糊的宣紙上寫下四個簪花小字:平安康健。
“好了,可以放燈了。”
薑璟神思拉回來,朦朧燈光下,溫馨寧靜,虞枝的背影纖弱又柔和,如一塊天然去雕飾的美玉,令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沉溺在她散發出的溫柔中。
薑璟笑了。
他想起來一件有趣的事——與虞枝的第一次見麵,她就嫌棄自己的名字不好聽,她沒直接表示,隻是口中念喃幾遍“薑無”,隨即就給他改了字。
虞枝不知道,當時薑璟從她的神情中看出她的不喜歡。
“以後你就叫薑璟了。”
虞枝怕薑璟不知道“璟”字為何,特意用筆寫在紙上,再拿到薑璟麵前,她還解釋了“璟”字寓意。
玉之光彩也,高貴、耀眼、祥瑞,是寄托美好期許的一個字。
薑璟內心嗤笑,對此無感,麵上努力擠出一抹笑道:“多謝......母妃賜字。”
十三歲的薑璟還不會笑,整個人陰沉沉的。
聽到陌生的“母妃”二字,年紀輕輕的虞枝呆呆地看著薑璟。
薑璟覺得她又天真又蠢......又耀眼極了,刺得他心裡很是反感厭惡。
從此以後,薑無改名喚薑璟了。
虞枝拿著孔明燈與薑璟來到殿外。
天空漆黑,零星殘光,樹影飄忽,冷清寂寥。
抬頭望天,薑璟把火折子遞給虞枝,虞枝用火折子點燃天燈中間的鬆油,火舌冒出,她慢慢放開它。
眨眼間,天燈便迫不及待騰空而上,飛向寂寂天穹,照亮寂靜的黑夜,像是要變成長夜最閃耀的一顆星星。
時間有限,薑璟隻做了一盞,一盞也已足夠。
虞枝閉目合手,真誠地祈禱,隻願陛下早日安康,無災無難。
她專注地許願,而身後的薑璟則將目光放在虞枝身上,瞳仁中倒映出虞枝虔誠的模樣。
薑璟捏了捏指腹,無聲輕念自己的名字,來來回回在舌尖翻滾。
現在覺得很好聽。
“您的期望一定會實現的,父皇很快便會好起來。”
薑璟清潤的嗓音自耳畔響起,虞枝睜眼,一抬目就撞進薑璟深不見底的眸子中,瞳色比這長夜的顏色更加濃鬱深邃。
見虞枝回頭,薑璟露出無可挑剔的笑。
虞枝沒有注意到一些細節。
比如薑璟沒有給自己做燈。
比如說薑璟麵色如常,臉上沒有表露出一點兒子對父親的關心擔憂,他隻是在為虞枝排憂解難。
出了明光殿,薑璟即刻派人去把孔明燈射下來燒了,就當做是送彆成佑帝的踐行禮罷。
以表兒子的一點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