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澤瞪大眼睛,尾巴像見了人的草原鼠兔,嗖的一樣竄了回去。
還好南渡剛剛從夢裡醒來,整個人迷迷糊糊,似乎並沒有發現黎澤剛剛的動作,隻是打了個哈欠:“你怎麼在這兒?”
“我,我……”黎澤臉色漲紅,吞吞吐吐半天,“那個,你,你睡著了,所以……”
“好暖和。”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個所以然,南渡就自顧自往他懷裡鑽了鑽,像隻小巧的樹袋熊,抓著黎澤的一點點衣角,“彆亂動。”
南渡的呼吸灑在黎澤的胸口,像是蒲公英飄出的細小絨毛,黎澤慶幸自己今晚洗漱得比較早,可又實在不敢保證等會兒不需要再來一趟。
“南導。”
“嗯?”
困倦讓南渡的聲音變得黏黏的,像一塊壓在舌尖下的方糖,黎澤因為過分甜蜜而感到乾澀,忍不住地想吻他。
但他隻是伸出雙手將南渡抱得更緊了點,又儘量施法讓自己的身體變得更加溫熱,像一顆源源不斷向外發射熱量的小暖爐,輕輕地拿下巴蹭了蹭南渡的頭頂:“明天我們四點就下戲了。”
“嗯。”
南渡又輕輕地應了一聲,不是很想說話的樣子。
“那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吧?”
南渡終於費勁地挑起一絲眼皮:“什麼電影?”
“《忘川引》啊,明天就上映了,我們一起去影院看吧!”
“不去,”南渡的眼睛又閉上了,“後期的時候看過那麼多遍,每一個鏡頭都會背了,再說你不是有成片嗎?”
而且還是未和諧版。
“不一樣的。”
黎澤小聲說。那畢竟是他和南渡的第一個作品,在影院裡親自欣賞的感覺和家裡的客廳怎麼能一樣。
而且還是他們兩個人,單獨,一起去看。
“我電影票都買好了。”黎澤又蹭了蹭他,輕聲撒嬌,“去吧。”
“閉嘴,”南渡很不給麵子地訓斥道,“睡覺。”
黎澤抿著唇閉上了嘴巴。
但也許是因為之前做狐狸,又或許是將人整個抱在懷裡的原因,黎澤現在好像不是那麼怕南渡了。
還沒過兩分鐘,他就又開了口:“南導?”
“南導~”黎澤用手指在他的手心裡勾了勾,“去吧。”
南渡剛一動就被黎澤箍住了,他往下縮了縮,把下巴從他的發梢移到肩頭,像一隻大型毛絨玩具一樣貼在南渡身上,又重複了一遍:“南導,去嘛。”
黎澤毛茸茸的腦袋在他的脖頸摩擦:“好不好?好不好?”
南渡不用睜眼也能想象出他濕漉漉的眼睛因為期盼而瞪圓的樣子,終於忍無可忍地點頭:“好。”
說完推了推他:“再說話滾回你房間去。”
黎澤立刻給自己的嘴巴做了個拉拉鏈的手勢,做完之後想起南渡看不到,於是又賣力地點了點頭。
*
“不是要去看電影嗎?”
“?_[(”
他看了看,替南渡擺正位置,又給他戴上口罩,“電影還得待會兒再開場呢。”
南渡垂眸打量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口罩,沒說話,乖巧地任他去了,從口袋裡摸出手機,隨意滑了兩下,發現微博居然多了條推送,於是順手點了進去。
#阮之柔抄襲事件再起風波,千萬名畫到底是真是假?#
南渡瞬間握緊了手機。
“就是,確實該查查,那個收藏家不會畫幾千萬買個抄的假貨回去吧,有錢人的錢真好賺。”
“當時我就說要好好考慮一下,阮之柔的畫都敢買,她不是抄襲慣犯嗎?這下冤大頭了吧。”
“人家那叫模仿好不好,而且之柔姐姐發起瘋來可是很厲害的,你們忘了她當初是怎麼把一個人推進池子裡的,那模樣,連十八歲小孩都能嚇哭吧。”
“哈哈哈哈樓上可彆說了,小心人家發瘋自殘給你看哦。”
“南導?”
看南渡一直沒動,黎澤疑惑地轉過頭來。
南渡回過神,幾乎是慌亂地摁滅了手機。
他不用看也知道下麵會寫些什麼,阮之柔抄襲,阮之柔畫展打人,阮之柔精神不正常,阮之柔發瘋自殘……那個買下她畫的收藏家會成為人人嘲笑的蠢材。
所有和阮之柔沾上關係的人,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
如同最後的自己。
“南導,”黎澤將他帶到座位上,邀功似的眨了眨眼睛,“菜我點好啦,你看看還有什麼要加的嗎?”
南渡低頭才發現這個是川菜館子,一圈下來開水白菜和清蒸江團全是辣的,他掃了眼滿桌子的紅油:“你喜歡吃這個?”
“那個,”黎澤心直口快,“是副導說你媽媽經常做辣子雞給你送過來的,所以……”
陳鋒說南渡每回都會吃得很乾淨,所以,黎澤猜測南渡應該是喜歡吃川菜的,他看了眼南渡的臉色:“不合胃口嗎南導?”
“怎麼會,”南渡指甲掐進肉裡,用微笑掩飾蒼白的臉色,提高音量,像是要刻意強調似的,“我很喜歡啊,我和媽媽關係很好的。”
沒有一個和家庭關係很好的小孩會這麼說,但很可惜,黎澤也並不是一個幸福的孩子。
他微笑著看著南渡夾了個雞塊放進自己嘴裡,心裡盤算著這個東西的做法以及南渡的媽媽有沒有什麼喜歡的,心裡油然而生一種羨慕。
果然像南渡這麼囂張的性子是因為有人愛著的。
麻辣的觸感在南渡的口腔裡炸開,脆弱的腸胃哪裡受得了這麼刺激的東西,南渡的臉色一白,用力握緊了手中的筷子。
因為在孤兒院的那些日子
,他從小胃就不好,辣子雞不過是裡他到家吃到的第一頓飯。
要表現得乖巧和完美才會被留下,這是南渡輾轉了五戶人家才學會的道理,所以他必須喜歡這裡的一切。
男人身上的煙味兒,女人打量的眼神,雜亂無章的客廳,以及桌上無法下咽的菜。
他一口一口地咀嚼著,年複一年,像飲鴆止渴的傻子,為了片刻虛假的歡愉一點點地透支自己。
直到死亡。
直到死亡,當他自欺欺人的幻境破滅,南渡,或者更準確的說應該是故事裡的南離,他最終也沒能看到,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後,那家剛剛傷害過他的人,又抱著花來到他的墓前,吸乾了最後一滴血。
不過他並不是南離。
南渡不會做那種忍氣吞聲的事,既然方見知已經開始掀起往事,找到他現在的養父母身上隻是遲早的事。
更何況是黎澤帶著他來吃這頓飯的,他當然應該負責到底。
包括解決現在以及以後的麻煩。
南渡的唇角微微勾了勾,筷子啪嗒一聲落在地上,突然彎下腰,臉色蒼白地捂住了胃部。
“南導!”
黎澤立刻從對麵衝過來,接住往下倒的南渡:“怎麼回事,哪裡不舒服?”
“唔……”南渡蹙起眉,伸手想去推他,“沒事。”
疼成這樣還叫沒事!
連黎澤都能感受到掌下翻騰的胃部,可是南渡居然真的沒當回事,甚至還主動要起身:“讓服務員再拿雙筷子吧。”
黎澤忍不住提高音量:“都這樣了你還……”
“你在生氣嗎?”南渡抬眼望向他,“因為我沒有吃完?”
“不是……”
他怎麼可能因為這種事情生氣,但黎澤突然想起似乎是自己帶著南渡來這裡的,因為南渡不聽話而攢起的鬱氣一下子就散了,黎澤老老實實地低下頭:“對不起。”
他抿緊唇,將手掌搓熱放在他的腹部,小心地問:“是這裡嗎?”
“你在跟我道歉?”南渡訝異地問,“為什麼?”
好熟悉的句式,每當片場有人犯錯,南渡也是這麼微微挑起眼皮,嘲諷地看他一眼:“你也知道要道歉,覺得自己錯了?來來來,自己說說為什麼?”
劇組挨罵時的條件反射一下子湧了上來,黎澤老老實實低下頭:“因為是我帶南導來這裡的,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以後一定會注意的。”黎澤悶聲道,“對不起南導,你罵我吧。”
“我……罵你?”
從未聽過的語氣,黎澤抬起頭,發現南渡的臉上根本不是當初那個刻薄的表情,大大的眼睛掛在他因為疼痛而蒼白的臉上,南渡的睫毛眨了眨,像個天真而懵懂的孩子。
仿佛他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