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那家世家女郎會將得罪自己的郎君送進象姑館這樣肮臟之地的,她這樣做,就不怕惹旁人非議嗎?
石夫人注意力卻不在這上麵,反而是看著女兒,趁機教導道,“那位馬郎君便是多嘴多舌口出狂言的下場,人如今還在象姑館裡,名聲也儘毀了。”
世家子出身富貴,大多風流,流連風月之地的不在少數,可被當做男娼送入風月之地的世家子,卻是唯此一個。
郎君擇妻需看名聲,女郎擇夫也要看名聲,世家子淪落象姑館,無論如何,都已經徹底成了整個盛京的笑話了。
聽明白母親話裡的意思,石佳收了收驚愕的神色,戳著碗裡的飯食,隻得低聲應了一聲是。
到底是老來女,石夫人心裡最是疼愛,見女兒這般懨懨的模樣,也有些心疼。
她來到女兒身側坐下,拍了拍女兒的手背,聲音和緩了一些,“過幾日,家裡要辦一場馬球會,屆時會宴請盛京中的官眷夫人,你也可以給新識得的友人下帖。”
馬球會?
石佳眼睛一亮,立即期待地看向母親。
石夫人頓了頓,麵帶寵溺,卻還是叮囑道,“母親也會給平北王妃遞上帖子,你可不許給那些口無遮攔的女郎下帖。”
這段時日整日被母親看著不能出門,整日待在家裡都悶死了,石佳倚在母親的身旁,隻笑著連連點頭。
……
“一家都被劫走了?”
纏綿病榻的宣平公聞言,直起了身,看著下首跪著的死士,急聲詢道,“你可知,是何人將人劫走的?”
“屬下不知,屬下到達時,負責押送的解差已經儘數昏迷,並未看清楚是何人所為?”死士恭敬道。
宣平公眉目皺起,擺了擺手。
死士退下。
宣平公大郎劉廷玉也正在屋裡,見狀,來到父親的床沿旁,“父親,三叔一家這是被救走了?”
宣平公斂眉,沉聲道,“是被人帶走了。”至於是不是被救走,還難說。
劉廷玉知道父親此次派死士前去,不僅僅是想將三叔父一家子救回來這般簡單,見父親麵色不好,隻好寬聲安慰,
“父親何必這樣擔心,二堂弟做的事何其隱秘,三叔父叔母還有堂弟媳想必是不知的,父親又何必多此一舉。”
宣平公瞥了一眼兒子,隻說,“不是你父親心狠,這是你宮裡的姑母吩咐下來的,你姑母不放心。”
他頓了頓,想起已經被斬首的侄子,隻歎道,“且不說岱侄兒孝順,侄媳婦是侄兒枕邊人,同床共枕朝夕相處,少不得會察覺其中的不對。”
聽到這裡,劉廷玉兒覺得有些不妥,他想到方才死士的話,看著父親的神色,試探性問道,“……父親,不如兒子再派人去尋一尋?或書信問一問周家鄭家?”
周家鄭家是三叔母堂弟媳的娘家,兩家亦是世家,雖如今不在盛京,可若是憐惜女兒做出劫囚一事,也不足為奇。
宣平公聞言,思慮了片刻,也緩緩地頷首,見大兒子還沒有離開,“還有事嗎?”
劉廷玉的確還有一件事。
他看著父親,猶豫了片刻,還是道,“父親,就快到小妹的冥誕了,小妹如今還在洪福寺裡,母親這幾日想著將小妹接回祠堂供奉。”
宣平公麵色沉下來,“你小妹已經嫁入褚家,即便要供奉,也應該由褚氏祠堂供奉。”
劉廷玉張了張嘴,正想說什麼,卻見自己身後的房門砰地一聲被徹底打開,一位衣著素淨杵著拐杖的老婦人在孫女的攙扶下,疾步走了進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老婦沉冷的聲音,“那是你的親生的女郎,也是我們膝下唯一的女郎,劉兆修,這麼讓婧兒不得安寧,你就不怕女兒化作鬼魂來尋你嗎!”
宣平公看著老妻,眉頭再次擰起,隻冷聲斥道,“宋氏,你也是廣平世家的出身,很該知道,已經出嫁了的女郎就是夫家的人了,隻能進夫家的祠堂。”
宣平公夫人頭發斑白,麵容犀利,聞言渾濁的眸裡閃爍著淚意,“我的婧兒雖體弱,卻也並非短命之相,若非在宮裡住了幾日,染了風寒,我婧兒又如何會早夭……”
又如何會被當做一件物件一樣,同一暴戾嗜血殺人如麻的西北野蠻人結了冥婚呢?
成了冥婚後還要被人遷了靈位,受此大辱,宣平公夫人心裡暗恨。
想著如今女兒的靈位還在寺廟中,這些年更無一親眷在身側時時供奉著,她便哀從心來,泣不成聲,身軀也幾欲搖搖欲墜。
扶著祖母的劉家嫡長孫女有些撐不住了,看向一側站著的父親,劉廷玉也很快幾步上前,扶住了母親的身軀。
總歸是這麼多年的夫妻,還是有情分在的,宣平公歎了一聲,無奈道,“羅氏,你又何必如此,婧兒早已夭折,這些身後之物亦是虛事……”
宣平公夫人踉踉蹌蹌地走近了自己幾十年的丈夫,蒼老的麵容上恨意褪去,麵上也逐漸顯露哀戚,
“夫君,婧兒是我們唯一的女郎,她幼時你也是千嬌百寵著的,我不求彆的,隻求婧兒此生不做孤魂野鬼……”
老妻帶著哽咽的話,成功地勾起了宣平公的回憶。
劉家陽盛陰衰,婧兒是他膝下唯一的女郎,他也從小將這唯一的女郎當做掌上明珠一般捧在手心。
可這孩子命不好。
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最後更是被一場風寒奪了性命。
婧兒去後,作為真心疼愛過女兒的父親,他也的確是難過了許久的。
可有一日接到了先帝外甥的召見,先帝那日飲了不少酒水,書案上還平鋪著一張聖旨,聖旨上依舊蓋上玉印……平北侯功高震主,即便被囚於盛京,先帝也不願放棄羞辱的念頭。
冥婚一事實在侮辱人,他本意是想拒絕的的……可聽著先帝接連的許諾,聽著那時太後長姊的勸告,鬼使神差的,他竟應了下來……
過往的回憶如同走馬觀花一般,不斷地在記憶中閃現,年幼稚氣的女郎伏在自己膝頭上的場景熟睡的場景還恍若在昨日,宣平公看著不複柔美的老妻,心底逐漸升起淡淡的愧意。
思慮了許久,宣平公才緩緩頷首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