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我說廠裡沒辦法了,活不下去了,燎原廠條件好,萬一我們能合並進去,不但一廠子的人都有了奔頭,他的工資待遇也會漲,到時候,說不定能帶小霞去看看病,閨女上學更寬鬆。全師傅是個好人,雖然心裡不太願意,可還是點了頭,說是能用上他的地方,他都會好好乾。”
許如意抓著一點:“小霞的眼睛能治療嗎?”
“不好說。這麼多年了,好像是去了省城兩趟,但醫生都說沒啥希望。可是全師傅過不去,他挺想帶著小霞去京市看看。”
許如意心裡就有了數:“這樣,羅廠長,我跟您去一趟農機廠,行不行?”
這有什麼不行的?他立刻點頭:“好好,歡迎歡迎。”
這事兒就算聊完了,不過許如意瞧著羅勇還是欲言又止,她直接問:“您還有什麼事,不用客氣?”
羅勇卻是說:“我也不知道該不愛該說。”
他這麼一提,許如意就知道了,“是謝璋的事兒吧。”
羅勇也不知道許如意怎麼猜到的,但是他挺驚喜的,連連點頭:“是。”
許如意對謝璋也挺感興趣,就說:“那您說說吧,能辦我就辦,不能辦我也直說。”
這樣好,羅勇連忙說:“不瞞您說,我這人不會說話,也不知道怎麼說才好,都是謝璋幫我一點點捋順了,交給我怎麼講。我挺感謝的,就問他為啥這麼幫我,他說一是我們廠需要燎原廠,您也需要我們。”
這話一出,許如意暗暗吃驚,謝璋竟然猜到了她想要做機床?這人什麼來頭啊。
羅勇接著說:“他說他們廠水平一般,就是來試試的,其實最想的,是想和你對話,希望能得到你的指導。”
許如意更懷疑了,這怎麼聽都像是她那個年代的“和世界首富共進晚餐”,不過她還沒這麼厲害,但是謝璋這也太前衛了吧。
羅勇說完,就等著許如意的回複,許如意笑著說:“我知道了。”
羅勇出門還沒明白知道了是什麼意思,等著他一回住宿的房間,就把這事兒跟謝璋說了,“我也不知道這是願意還是不願意,我沒給幫倒忙吧。”
謝璋一聽就笑了:“她是讓我自己去提要求。這是對我的考驗,放心吧,好著呢。”
倒是羅勇走了以後,張轉男進來收拾東西,忍不住問許如意:“如果那位全師傅可以的話,就定了農機廠嗎?”
“還得看看他們廠裡其他工人的水平如何,這幾家廠子都要考察。”
張轉男有點疑問:“謝璋和夾具廠呢。”
她最近對工作很有想法,願意問許如意就願意教:“謝璋很靈活,但人不錯,你看他給羅勇出主意,可到了自己,半句多餘的話都沒有。他們廠子肯定是不行,不過可以看看有其他的合作。至於夾具廠,葛旗亮也不錯,他們當時為了爭取這個機會,全廠找凶手,肯定有所許諾的,但半句也沒有提。”
許如意倒不是認為不提就是好,但是她覺得,我讓你來就是給你公平競爭的機會,你來了拿出實力來就對了,要是打什麼感情牌,那才是腦子不清楚。
但許如意又不是冷血的人,她肯定會回饋葛旗亮他們的幫助的,“那個張老三怎麼說?”
一提這個,張轉男顯然打聽過了:“挺複雜的一個人,平日裡罵罵咧咧乾活有點油滑,年輕的時候也沒少打架,是個刺頭。不過沒惹過大事兒,大家對他評價都是很仗義,對父母孝順,對老婆孩子儘心。他打人是因為親媽有慢性病,他家裡,他自己掙錢,老婆打零工,沒錢治療,再拖下去人就不行了,著急了想威脅劉福生,讓他應了。”
“當時一說這事兒,他就承認了,說是一人做事一人當,他去自首。葛旗亮答應他,就算再難,也給他家把醫藥費報了,他就放心了。這種故意傷害,可能要判幾年的。”
張轉男覺得有點難以界定這個人,想了想坦誠道:“我覺得他間接幫了咱,應該謝謝他,可他又打了人,犯了法。”
許如意覺得他是條漢子:“你要看他為什麼打人,動手的不一定是壞蛋。你不用管了,我處理這事兒。”
她是燎原廠的廠長,自然不適合主動給錢,無論心裡怎麼想,也不能讓人抓把柄,畢竟本身就說她□□了。許如意是跟許吉祥說了一聲,讓蘇景然幫了個忙——從粵東批發回去的貨物,賣的特彆好。
蘇景然一個人完全顧不上,專門雇傭了幾個大學生幫忙四處擺攤賣東西,許如意讓他看看張老三媳婦人品怎麼樣,一般的
話,就想辦法給她二百塊錢解難,如果人品不錯的話,讓她幫忙賣賣東西,靠勞動賺錢。
第二天,張轉男就帶著幾位廠長去了專利運營中心,薛新成那邊許如意已經打了招呼,就將比較適合馬上落地生產的專利給他們做了介紹,還問了問他們自身的要求。
反正等著回來的時候,雖然沒有說定,但是各位廠長已經滿臉歡喜,顯然是找到了合適的目標。
許如意肯定要去所有廠子轉一圈,隻是不可能跟著他們一起走,她第一個要去的是晴海農機廠,所以下午,不少廠長就匆匆告辭了,準備拿著感興趣的專利,回廠好好商量商量。當然,即便不合適他們也不著急,因為薛新成跟他們說了,以後這種交易將會是常態,也就是說,他們總有機會找到合適的項目。
唯有謝璋終於來找她了,他敲了辦公室的門,恭恭敬敬:“許廠長,我有些在管理經營上的疑惑,想請教您,不知道您方便給我指導嗎?”
許如意沒有拿喬的習慣,直接指了指麵前的椅子:“那就聊聊。”
謝璋顯然沒想到,許如意這麼好說話,一下子笑了,許如意這才發現,挺高大的男孩子,居然長了一雙小虎牙,笑起來顯得跟個小孩似的,怪不得他不笑,實在是沒威嚴。
不過謝璋顯然是知道,怎麼拜師的,進來先衝著她鞠了一躬,這才坐下。
許如意:……
不過坐下後,謝璋可是不客氣,立刻滔滔不絕:“我想問你的是,怎麼看待好高騖遠和目光長遠?”
許如意一聽知道,謝璋誌向不小:“今天薛主任給你介紹的專利是什麼?”昨天他們各廠的情況許如意已經給薛新成說過了,否則這麼多專利,怎麼可能一下子就挑出來合適的,是薛新成晚上加的班。
“薛主任我介紹了切麵機,是讓我們轉型做炊事機械整機。這個我知道,目前開店的人越來越多,市場需求大,而且技術簡單,很適合我們發展。”
“其實在之前,也有人建議我們生產獨輪車之類的。”
“這些活我們廠是乾,可是我總覺得,沒有前途。他們都說我想的太遠,我們這樣的廠子,能乾什麼呢?可是我想,這個快速發展的時代,想要跟上,就絕不能看眼前的一點利益,一定要找到最合適也最有前途的行業,才能事半功倍。”
許如意不得不說,謝璋是個天生的生意人,這不就是他們常說的站在風口上,豬也能飛起來嗎?這個劇烈變革的時代,很多事物會擴張性的發展,而很多現在看起來很光鮮的事物,也會消失。
謝璋的想法是對的,而且她想他一定是有了主意了,但是,他的經曆和閱曆讓他無法去下這個決心,許如意問:“你想做什麼?”
謝璋笑著說:“我就知道你猜到了,我想做電視機,購買電視機生產線。但是很多人都反對,認為夏國人根本就沒有這個消費能力。”
許如意不得不說,謝璋很靈敏,這會兒才1981年春天,大家的收入還沒有快速的增長,對電視機雖然渴
望,但很多家庭還是無力購買的。但是,再過兩年,這種情況就會有所變化,結婚買電視,幾乎成了雙職工的標配。而到了1985年,因為看到了這股熱潮,不少企業開始引進電視機生產線,不過已經晚了,國家很快就發現引進的生產線產量早就超過了夏國職工的購買力,立刻出台了文件進行了嚴格管理。
所以,這個時間引進的話,恰好一片藍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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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樣的廠子會越來越多,消費能力你不需要擔心,”她唯一的疑問是:“你們有這麼多錢嗎?”一條電視機生產線可不便宜。
在他心裡,許如意是第一等有遠見的人,雖然他和許如意並沒有見過麵,隻是數次在飯桌上纏著人聽許如意的故事,可他就是相信。
如今,這話不就代表著許如意也認同,謝璋立刻鬆了口氣,笑著說:“我有辦法。您有什麼建議嗎?”
這就出乎許如意的意料了,不過她也不需要問怎麼來的,點點頭:“我就一個建議,快。儘快占領市場,不要等彆人反應過來。”
第二天,許如意直接讓王石頭開車,送了她、張轉男和羅勇去了晴海農機廠。
晴海農機廠位於東陽市下屬晴海縣,離著並不是太遠,中午就到了。
雖然效益不好,可是農機廠並沒有破敗的感覺,更像是她第一次去紅星廠所見所聞,即便已經停產了,大門、道路、設施都被職工維護的妥妥當當,一看大家都很愛這個廠子。
羅勇說:“咱們就直接去車間吧,今天是全師傅值班,他也在那裡。”
許如意點點頭,羅勇在前,就帶著她們去了車間,這車間顯然使用了很久,雖然設備都沒開,東西也擺放的整齊,但還是黑乎乎的,到處都是機油,這是沒辦法的事兒。
老遠,許如意就瞧見了那台仿製的OF-16滾齒機,實在是和原版太像了,就連軍綠色的顏色配置,都是一模一樣的,不同的是,許如意見到過的是一台已經被收購放在二手市場售賣的設備,因為保養不當鏽跡斑斑,售價僅為30萬元。
而現在這台機器,麵漆完整光潔,各個部件保養得當,還泛著金屬的光芒,一看就是被精心對待的。
車間裡不生產,並沒有幾個人,他們走動的聲音,顯然驚動了值班的人,就聽見有人喊了一聲:“誰?”
羅勇立刻回應:“老全,是我,燎原總廠的許廠長來了,正看咱們設備呢?”
一聽這個,對方沒有回應,但是很快就聽見了匆匆的走路聲,不多時,一個人從側邊閃了出來,走近了許如意的視線。
許如意曾經想過,這位厲害的全師傅是什麼樣的人,鍋爐廠裡最厲害的鉗工是項南開,國字臉,身形高大,話不多,一看就給人很沉穩的感覺,許如意後來見過幾個廠的最好的鉗工,一般都是這個形象——他們有種氣質,讓人感到安心放心。
她想全師傅應該也是這樣。
卻沒想到,完全錯了。
他是個小老頭——瘦小乾巴,明明隻有四十多
歲,可臉上的皺紋已經成了溝壑了,仿佛是乾燥了很久的蘋果,完全失去了水分。最讓人觸目驚心的,是他的眼睛,渾濁發黃,沒有任何神采。
他到了跟前,衝著他們點點頭,並沒有任何說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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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勇連忙說:“全師傅就這樣,不愛說話。老全,許廠長聽說咱們自己做過一台機床,所以想看看,你要不開開,讓許廠長看看怎麼樣?”
全師傅也沒吭聲,扭頭就去開機床去了。
好的鉗工是萬能的,尤其是這台滾齒機還是他自己親手製造的,對全師傅來說,肯定不是問題,沒多久,就聽見了加工蝸輪的聲音,時間並不短,不過許如意根本不著急,反而在旁邊仔細觀察這台機床。
一邊看,她一邊心驚,的確是落後的型號,而且還是手搓的,可是整台機床運行平穩絲滑,除了機床本身的運轉聲,刀具切割的碰撞聲,冷卻液的噴淋聲,就再也沒有其他動靜了。
這一看就知道,整台機床的狀態非常好,即便沒有看到加工好的工件,許如意也知道錯不了。
不過,當工件放在她麵前,羅勇驕傲的說:“我們的精度等級可以達到1級。”
許如意還是吃驚了。精度分為六級,1級相當於第三,彆說是對於這樣一台手搓機床,就是真的進口設備,也是是非常優秀了。
這……比她想的還好!
可問題是,做完了這一切,明明應該最自豪的人,那個生產了這個車床的人,就站在他們旁邊,明明離得很近,他的眼睛卻是看向了遠方,仿佛跟他們不隔離開來,他們的聲音那麼大,他沒有半點自豪,甚至仿佛這一切都跟他無關。
羅勇也無奈,隻能說:“全師傅保證,會完成安排的工作。”
可那又怎樣,他的心不在這上麵了。
許如意就說:“全師傅,我能去你們家看看嗎?我聽說您妻子的眼睛不太好,我恰好認識位朋友,他能聯係上京市最好的眼科醫生……”
她的話還沒說完,全師傅猛然看向了她,混黃的眼睛裡滿是激動和不敢置信:“真……真的?”但他很快就搖頭了,“可……我沒存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