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床乃是製造業最基本的生產資料,日本空出來的市場簡直太大了,夏國的機床廠的更新速度根本來不及,與其耗費時間,不過撿個便宜,買個工廠回來。這是許如意和眾多機床相關工廠之間的默契。
可是很多人對這方麵又怕受騙,畢竟大家對日本沒什麼好感,這事兒自然就交給了經驗特彆豐富的機床技術服務廠。
布展根本就用不上許如意,所以一開始,許如意就是跟著張元一起去看已經談好的一家工廠,這個工廠的名字特彆熟悉,叫做大建鐵工所。
81年的時候,南河汽車廠向省廳求助,說是自己花了百萬美元買回來的日本進口設備,居然屢修屢壞,許如意因為在東陽廠的優異表現,被當做專家派了過去,而那台設備的製造者就是大建鐵工所。
後來因為間諜問題,他們被驅逐出境並限製同夏國交易,隨後大建就乾了一件事,他們在大家都開始研發數控係統的時候,因為力量有限,他們決定另辟蹊徑,隻研發顯示器,而他們研發的顯示器是等離子。
這東西是好,但是當年許如意就跟謝璋分析過,一是用電量大,二是產權過於集中不容易推廣。
所以雖然這東西又大又清楚,但是數控機床又不是看電視,大家並沒有采用大建的等離子顯示器,這就等於錢白出了,外加他們技術落後,沒多久,就被收購了。這位收購者倒是想奮起直追,所以彆的工廠自動化,他們也自動化,彆的工廠倒閉了,他們也倒閉了。
留下了一廠子的好東西,如今隻想著趕緊賣出去來抵債。
車子很快就到了大建鐵工所的工廠,他們聯係好的中介已經等在工廠這邊,瞧見他們的車過來,穿著西
裝的中年人小跑過來,許如意他們一下車,對方就立刻恭敬地說:“您好,我是中介鬆山廣喜,很榮幸為您服務。您是張先生吧。”
張元點點頭:“是,後麵跟著的是客戶,介紹一下吧。”
鬆山廣喜和張元是用電話和傳真聯係的,已經知道張元的工作性質,雖然不是中介,但也起了個中人的作用,所以忍不住向後看了一眼,跟著來的,自然是這次的買家,是西京省的省廳副廳長何梅生,他們準備籌建機床廠,他是籌建小組的組長。
何梅生點點頭並沒有多說什麼,這事兒早就在國內說好了,一切交給燎原廠來辦。
相互見過了,張元就問:“哪個是裝配車間?”
他們收設備也是有選擇的,所謂的第四次科技革命,聽著挺厲害的,其實並不能做到所有的車間都是全自動,譬如鑄造車間,機加工車間這都不行,即便是上了柔性製造係統,也需要工人。倒是裝配車間,涉及到多個生產線,還有檢測方麵的儀器,以及機械臂的使用率更大一些,所以更先進一些。
他們主要收購的就是這部分設備,其他的都是順帶看的。
鬆山廣喜顯然知道的,連忙說:“就在這邊,這個裝配車間,其實剛剛建成不過四年,配置都是頂尖的,您但凡看一眼就知道,這是好東西。”
說完,直接帶著他們往裡走,很快走到了最裡麵的白色車間,這會兒整個工廠除了保安已經沒人了,自然沒有人去開車間門,鬆山廣喜自己過去,開了鎖後費力地用身體頂開了大門,然後,一座現代化的車間就出現在了大家麵前。
鬆山廣喜因為劇烈的運動喘息的很厲害,不過看到這漂亮的車間還是忍不住自豪,又忍不住地傷心——他們大日本的機床行業,曾經是多麼的輝煌,看吧,看吧,這些先進的車間原本設計出來,就是為了將他們的產品賣到全世界所有角落的。
如果彙率不上升的那麼多,如果可以堅持下去,那該多好!
可惜……鬆山廣喜忍不住酸澀,他們失敗了,敗給了十年前還以高價求購他們產品,為了買貨不停拉關係的夏國人。
這麼漂亮的廠房,這麼先進的設備,都會歸這些夏國人所有,他真希望這些都留在日本啊。那些夏國人會用這些設備嗎?會珍惜它們嗎?會……
他一扭頭,卻發現在自己傷感之時,那群夏國人已經走了進去,即便是他這樣見慣了好東西的設備中介,看到這樣的廠房也忍不住驚豔,可他看到了什麼,夏國人麵色如常,仿佛看到的就是春天的新葉,夏天的花朵,秋天的果實和冬日的雪花,一切都那麼自然,好像常見一樣。
他都覺得不可思議,你們真見過嗎?
當然,他還聽見了他們的對話——他是懂漢語的,畢竟做這一行的,總要跟上時代。他聽見了這群人一邊檢查一邊說:“保養得還行,型號不算新,也就這樣吧。”
鬆山廣喜:……
你們在說什麼?你們不要這麼挑剔好不好?
張元帶足了人
來驗收,許如意就在旁邊看著,聽著他各種挑剔,鬆山廣喜都快崩潰了,一個勁兒地說:“這你們都知道?”
倒是何梅生在旁邊感歎:“真想不到,有一天我們居然會跑到日本收購他們的設備。這些東西,現在看著,我們都覺得要挑著買,可想想不過七八年前,我們還求著人家賣給我們落後了十年左右的設備呢。這些東西,人家是給我們看一眼,都不會願意的。”
何止前十年,許如意所在上輩子,一直到了21世紀初,才開放了四軸數控機床,她那會兒還小呢,他爸媽都是乾這行的,一個個摩拳擦掌,等著五軸機床的開放,結果是可以買了,買回來放在那兒,隻能生產報備過的型號,不能生產任何其他工件。不能移動,不能拆機,就是個祖宗。
但現在,不一樣了。
在明麵上,夏國人除了九軸機床做不出來,沒有什麼做不出來的,那所謂的禁運條例,起碼在機床這方麵,已經從長長的表格變成了短短的幾句話。
沒有的東西不賣給你叫封鎖,叫防備,已經有了的東西,還封鎖還防備,那是嫌棄大家訂單太多,死的不夠快。
現在誰不知道,夏國發展的多迅猛!那可是有十多億人口的國家,那是多大的市場?這些限製早就消失了。
裝配車間很大,這種查驗更是耗時,許如意在這裡麵待了一會兒,有點悶,就出去了。
沒想到走到了辦公樓區域,居然碰到了兩個熟人。一個是大建鐵工所的原社長鬆山一郎,當年南河汽車廠一案中,他曾經來過夏國,許如意見過他。另一位則是老朋友長川光太,也不知道這兩位為什麼會來這裡。
許如意實在是讓人記憶深刻,一方麵她極度的本事,另一方麵她的長相真的讓人難忘。
所以,這麼一遇上,雙方都認出來了。
原先的時候,雖然是競爭者,但大家還是講些顏麵的,各種展會遇上,也會相□□個頭,算是看見了。但從封鎖開始,雙方都已經撕破了顏麵,怎麼可能和顏悅色呢。
更何況,如今的日本機床行業完全敗了,曾經高傲的鬆山一郎也好,曾經誌得意滿的長川光太也好,一個失去了大建鐵工所,一個沒有了會長的名頭,自己的機床公司自身難保,又怎麼可能和顏悅色呢。
更何況,既然在這裡,肯定知道今天夏國人來這裡是乾什麼的?是收購設備的,那是收購設備嗎?是收購他們整整幾十年的奮鬥歲月,是收購他們曾經的輝煌世代,是收購他們的尊嚴理想以及未來。
即便是已經老成了這副模樣,胸懷也不是所有人都有的。
他們隻當沒看見,想要轉身離去,倒是許如意肆意笑著說了一聲:“嘿!我們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