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開機打板聲響起。
簡今兆不著痕跡地挺起身子,盯著實時監視器裡的畫麵不放——
狹小而黑暗的老式出租屋裡,隻有供奉財神的案板上有著一點微弱的、近乎詭異的紅光,成為了這個空間裡僅有的光點。
用到缺角的桌上擺滿了泡麵等發黴的食物殘渣,甚至還有一隻老鼠正在四處尋覓,光看畫麵就能讓人覺得作嘔。
哢嚓。
生了鏽的門鎖響起了動靜。
桌上的老鼠迅速反應過來,一溜煙地就竄下了桌,跑得沒影。
很快地,年久失修的大門被人用力撞開,樓道裡的燈光透了進來,沈春望飾演的酒鬼賭徒崔百勝終於出現在了畫麵裡。
他渾身上下的衣服被大雨淋了個透,正濕噠噠地往下淌著水,“艸他媽的,老、老子當年有錢橫著走的時候,你們……你們都還沒出生呢!”
“等著!”
“老子過、過幾天就有錢了!到時候,我連本帶利賺回來!艸。”
崔百勝罵罵咧咧地倚靠在門板上,醉醺醺的模樣一看就是喝了不少酒,他原地咒罵了好一會兒,才試著去尋找牆邊的開關。
啪嗒。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閃了又閃,最終還是沒能照亮黑暗。
崔百勝有氣無力地罵了兩聲,他提著虛浮的腳步、借著樓道外微弱的光朝著小客廳走去,他打開角落裡的冰箱,裡麵隻剩了半塊硬邦邦的饅頭。
“……”
崔百勝不爽地喘了一口粗氣,忽地將目標鎖定在了供奉財神的案台上,上麵還留了一罐啤酒,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擺上去的。
他趔趄走近,伸手將那瓶啤酒拿了下來,還不忘趁著酒勁數落。
“財神?我呸!”
他吐出一口唾沫,張嘴就罵,“我他媽供著你有什麼用!一天到晚也沒往老子口袋裡迸出一分錢,求神不如求自己,求神不如求自己……”
崔百勝灌了兩口變了味的啤酒,念叨著摸出自己的手機,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罵聲,“媽的,姚家那小子摳摳搜搜的不給錢,就該和他爹一樣下地獄!”
沈春望是實打實的戲骨。
從開拍進門到現在,他精準地抓住了“崔百勝”這個賭徒酒鬼的特性,對於台詞的把控更是到了完美的地步。
光是這麼兩三分鐘的演繹,就能讓人反感得牙癢癢。
副導演看著身邊督戲的簡今兆,低聲說道,“簡老師,馬上就到俞演出場了。”
昨天晚上的拍攝,沈春望的部分一直極其順利,所有的NG問題幾乎都出現在即將出場的俞演的身上。
簡今兆哪裡會不知道這事?
向來習慣淡定應對一切問題的他,這會兒居然有種說不出的緊張,仿佛即將出場拍攝的人不是俞演,而是作為新人的他自己。
拍攝還在繼續。
醉酒的
崔百勝從口袋中摸出自己偷來的手機,費力地按下一串電話號碼,電子燭台的紅光散在他的眼中,裡麵滿是不掩藏的惡意。
“姚逸你個殺人犯,再不把錢給我,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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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百勝餘光瞥見了臥室門口的人影,嚇得心臟驟停,連同著未撥出電話的手機也掉落在地。
隻可惜還沒等他看清楚,整個屋子又陷入了黑暗。
“誰!”
“誰站在哪裡!”
崔百勝的酒意被嚇退了幾分,哆哆嗦嗦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下一秒,潛伏許久的身影就出現在了他的背後。
“你讓誰下地獄?”
俞演飾演的方淨幽幽開口,毫無起伏的問話裡藏著冰冷的殺意。
他幾乎融在了黑暗裡,唯有半張側臉在紅光的映襯下,如同從地獄爬上來索命的修羅,顯得可怖異常。
鏡頭外的聞潮聲看見這一幕,敏銳發聲,“今兆,他的狀態好了很多。”
台詞把控是對的,走位也是準確的!
簡今兆沒有接話,而是全神貫注地盯著監視器裡的俞演,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緩了幾分。
“我看——”
話語落在耳畔,激得汗毛倒立。
沈春望飾演的崔百勝正準備回頭,一條麻繩就從背後勒住了他的脖子,頃刻發力,“該死的人是你!”
“啊——”
崔百勝辨彆出了身後人的真實身份,頓時手腳並用地掙紮起來。
他抬高的腳不小心踹到了案台,瓷做的財神爺掉落在地,四分五裂的慘狀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死亡氣息。
方淨將他往後一拖,越發收緊了手中的麻繩。
“我有沒有警告過你,彆他媽招惹我哥!”
“可你呢?”
“年紀一大把了還不聽勸,居然還敢威脅他,你這一心找死,我自然要成全你!”
轟隆!
窗外不停歇的雷電聲再度閃過,照亮了特寫鏡頭裡的臉。
方淨向來明亮的雙眸充斥著化不開的陰鷙,目眥欲裂紅得可怕,他青筋暴起的額間布滿了細汗,但發了狠的雙手帶著一絲不可言傳的顫意。
隻這麼兩三秒的功夫,卻造就了完美的鏡頭語言。
方淨內心的瘋狂、恨意以及未能完全泯滅的良知,被俞演完全表現了出來,那是一種近乎矛盾的割裂感,壓得監視器前的旁觀者們喘不上氣!
任憑崔百勝再怎麼掙紮,可力氣始終抵不上方淨這樣的年輕人,他動彈的幅度越來越小,甚至眼睛也開始有了泛白的跡象。
窗外的雨聲不斷拍打著窗戶,狂嘯著,嘶吼著,歌頌著死亡。
突然間,一陣急促的撞門聲傳了進來。
方淨警惕朝著門口看去,原本凶狠的眼色驟然鬆動,他幾乎瞬間鬆了手,像丟垃圾一
樣丟開崔百勝。
“……”
方淨驟然懈力,跪坐在崔百勝的身邊,用戴著手套的手輕輕合上對方的雙眼,露出一抹病態到令人心悸的慘笑。
“死了,死得好。”
一句話,落在黑暗裡。
現場鴉雀無聲,直到聞潮聲喊下了一句“卡”,眾人才從大氣不敢出的狀態中紛紛掙脫。
聞潮聲習慣性推了一下眼鏡,沒了昨天接連不斷的NG指令,而是帶著滿意的口吻,“這條過了。”
劇組外置的大燈亮起,照亮了整個片場,眾人的喧鬨聲逐漸衝散了戲內的陰霾和絕望。
簡今兆從監視器前起身,走進片場。
狹小而擁擠的小客廳裡已經沒了俞演的身影,他略微掃了一圈,就看見方可贏衝著他指了指昨晚的小房間。
簡今兆靠近,目光暗含詢問。
方可贏解釋,“拍攝一結束就跑進去了,還讓我不要打擾他,可能是要出戲吧,不過總算把這場戲給過了。”
簡今兆響起簡今兆昨晚的坦白,心存擔憂,他主動敲了敲虛掩的房門,“俞演?”
“……”
屋內無人回應。
簡今兆心裡的擔憂加倍,乾脆推門走了進去。
忽然間,他的手腕被人用力攥住、再往前一扯,整個人的重心頓時傾斜。
“砰。”
耳邊響起乾脆的關門聲。
熟悉的氣息縈繞了上來,簡今兆怔了兩秒,才意識到俞演又一次將他擁入懷中。
“俞演,你……”
“你讓我抱一會兒。”
俞演沒了撒嬌勁,壓抑的語氣中藏著一絲顫抖,“就一會兒。”
簡今兆意識到逐漸收緊的擁抱力度,無可奈何地默許了他的做法。
好在俞演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他將額頭抵在簡今兆的肩膀處,“簡老師,我剛剛演得好嗎?”
“嗯,演得很好。”
簡今兆似有若無地拍了拍他的後背,第一次沒吝嗇自己的誇獎。
“俞演,能夠壓製住恐懼去塑造角色,甚至利用恐懼去豐富人物性格,而且全程沒有一點兒台詞、走位上的錯誤,很厲害。”
俞演聽見這難得的表揚,像小狗撒歡似地蹭了蹭簡今兆的肩膀,原本發悶的嗓音裡跑出一絲滿足的低笑。
“我都說了,隻要你在監視器前看著我,我就不會犯錯。”
簡今兆被他的發絲蹭得有些癢,偏頭躲了躲,“行了,快鬆開,下不為例。”
這一天天的,越發得寸進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