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屋敷用一聲溫柔的輕音回答他。
“鬼舞辻長命百歲,與其僅一絲血脈相連的產屋敷卻要代其背負野果,曆代子裔活不過三十。”
青向忘了維持語氣,語調便平平淡淡,不沾起伏。
“假如今遭沒能剿殺鬼舞辻,哪怕僅僅是令其元氣大傷再躲躲藏藏個十年、數年,你短暫的壽命必然迎來終結。不僅是你,你的父親,你的孩子,全背負這不講理的業果,為什麼還能笑得如此坦然?你不恨嗎?”
產屋敷笑容未變,雙目無神卻不空洞的反問:“恨誰呢?”
“鬼、”
青向卡殼了。
鬼舞辻……?
產屋敷理應有人可恨,數代流傳的怨恨與悲傷聚集於明確具體的一人之上,懷抱著清晰的執著掙紮求生,哪怕數度更姓,苟且偷生也要了斷這執著、
……不,我剛剛想的真的是這樣嗎?
不對,我剛剛想的不是這樣,我想的是,我想的是。
……行端坐直的正直之人要為僅有一絲聯係的‘陌生人’承擔業果,為此長無幼殘,族人七零八落,真正應為此付出代價的鬼舞辻卻長命百年。
命運不是,啼笑皆非嗎?
……命運?
周圍的空氣漸漸靜了。
哪怕有燭光和點燈映亮,四周卻像是夜幕再降般漸漸陷入黑暗。
呼吸與空氣一同變沉。
除了青向與他身後的男性,全部人不自覺向正堂的大門望去。
黑發、紅眸,相貌是一頂一的好,身形勻稱而高挑,穿著合體板正的新時代西裝,腳步自如似閒庭信步,正一步步跨過門欄,向昏暗的正堂而來。
鬼殺隊百年仇怨,上下緊握聯結的不甘與仇恨,悲苦長逝於鬼口之人流連於陽世的業果源頭。
但鬼舞辻輕鬆地猶如不沾分毫罪孽。
“產屋敷。”
他在產屋敷前十幾步的位置開口了。
嘲弄又嗤笑,儘管笑意不及眼底。
“可真是醜陋的姿態啊。”
距離產屋敷最近的劍士隻有青向,但少年像是呆住一般,雙目了無焦點,渙散地凝視空無一物的掌心。
“……鬼舞辻,你終於到了這裡。”
產屋敷的語氣很平靜,沒人攙扶,他便在失明的情況下,獨自一人試探著,微有些搖晃而儘全力體麵地站起身。
新式新裝與舊式和服,雙向平視的兩位男人對峙於正堂的一左一右。
鬼舞辻毫無遮掩的注視阻撓自己數年、令自己夜不能寐難以下咽的罪魁禍首,於是為過去的所有張皇駭怒感到可笑。
——這人搖搖欲墜,身著寬大的和服仍不掩身形單薄,青紫脈絡深入發根,雙目無神地無法反映周遭光芒,露出的手腕青筋明顯、纖弱的一折即斷。
“你像是不久就要一命嗚呼。”
鬼舞辻不禁露出笑容,數年未有的快意笑容。
“聽君一言,隻是很遺憾,哪怕僅吊著這一息奄奄的餘命,我也要在見證你的死亡後才能安然長逝。”
產屋敷嘴角也正揚起快意的弧度。
“是嗎?”
鬼舞辻抬起右手、或許不能稱之為手,活著的血肉以手骨做連接,正活躍地變換形態,短短幾句間構造出一個猙獰扭曲的爪型怪物:高有數米,抵上正堂的房梁,咧開尖銳的一嘴獠牙,蠢蠢欲動的殺意對準身形單薄的產屋敷。
“那就看看是手無寸鐵的你得償所願,還是我隨心如意?”
戰鬥開始的沒有預兆。
托著巨大的累贅血肉,怪物的行動卻並不遲緩,不留殘影地直衝和服男人而去。
尖細的獠牙幾乎要刺進產屋敷的血肉,隻是在最後一秒。
‘噌’
原本不引鬼舞辻注意的膽小少年攔在怪物之前,堅硬刀刃卡進碩大的獠牙。
黑與黃如同搖曳的火苗扭曲交融,少年的日輪刀從未有今日一般耀眼,像在黑夜中熊熊燃燒的烈焰,要照亮半個沉寂的天空。
……我不知道殺死我的人是誰。
巨大擊力之下,他的手臂顫抖,刀刃不住跳躍微弱的火苗微光。
我不知道殺死我的人是誰,我沒有凶手的嫌疑清單,我對我的死亡一無所知。
所以,所以。
黑發少年的瞳孔也開始顫動。
我恐懼喜怒無常的命運,我懼怕不知所以的未知,我懼怕難以琢磨的‘它’再次輕而易舉奪走我珍視的一切。
我從未想過追尋奪走‘杯骸刃’生命的凶手。
因為我真正忌憚,真正懼怕,戰戰兢兢躲藏於無限城,像隻老鼠惶惶不可終日的。
……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