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故人 晉江首發(1 / 2)

“國師景煜, 字懿瑄,皇帝國舅之子,秉性仁賢,年十七, 娶妻親王之女穆氏。年二十, 冊為國師,一生輔佐帝王, 殫精竭慮, 忠義仁厚。景煜善騎射, 卜星律, 曾隨將軍定邊疆,愛護民生,克己奉公。”

“定和五十一年,國師病逝, 且因其妻數年以前已病亡, 未曾再娶,膝下無子。皇帝念其忠心無雙,舉國服喪月。”

這便是人間史傳裡, 對於國師景煜的全部記載。

葉挽秋翻來覆去瞧了許多遍, 愣是想不出這麼一位在人間享譽盛名的賢人, 怎麼會被邪術弄成這幅不人不鬼的模樣, 封進一口大紅棺材裡,被拘魂燈困在鎮妖樓裡幾百年。

最重要的是, 她明明沒見過對方, 卻被他一見麵就稱為“玉陰娘娘”。

難道是棺材裡通氣不好,憋太久,所以腦子糊塗認錯人了?

還在葉挽秋茫然的時候, 聽到門外傳來小陶大呼小叫的聲音:“不好了,帝女姐姐!夏姐姐又發脾氣了,說是一定要殺了那個人傀國師,你快去攔著她!”

聞言,葉挽秋先是一愣,然後立刻合上書本起身,開門問:“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又這個詞用得極好。

因為這已經是近幾日來第無數次發生類似的事了。

小陶七嘴八舌解釋一通,聽著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然後又忍不住抱怨:“所以為什麼要把那個倒黴國師帶回家來啊,夏姐姐真是討厭死他了,天天對著他發脾氣。我們從來沒見過她這樣。”

的確很奇怪。

葉挽秋急匆匆朝關押著景煜的禁室趕去,總算趕在葉望夏準備用劍砍斷對方頭顱的前一刻,及時攔住了她。

看著葉望夏怒不可遏的模樣,她不由得回憶起這幾天發生的事:

那日在鎮妖樓裡,她被複蘇的景煜一眼認作玉陰娘娘,還說有負當年交易,沒能為她找來那位少年將軍,還請再寬限些時日。

“同玉陰娘娘一樣,景煜亦有不得不去尋之人,還請娘娘不要立刻收回法術。君子一言九鼎,景煜既答應會為娘娘尋來那位少年將軍,就一定會不計代價地做到。”

什麼法術?

什麼交易?

什麼玉陰娘娘?

葉挽秋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還是敏銳抓住了他話裡某個有點熟悉的重點:“少年將軍?”

她想起冰蠶蠱的話。

有人將冰蠶蠱放入人間僰道城殘害無辜,也是為了尋找一位少年將軍。

難道那冰蠶蠱和眼前這個已經被邪術煉做人傀的國師有什麼聯係?

還沒等她想完,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淒厲怪叫。葉挽秋慌忙回頭,看見一條傷痕累累的蛇妖正朝她所在的方向逃跑過來,眼看就要撞上。

緊隨而至的混天綾輕易纏住蛇妖的身體,神光激濺間,火焰蔓生成大團蓮花猛然盛開,將掙紮不已的蛇妖完全吞沒進去。卷起的氣流與零散焰星撲在葉挽秋臉上,卻意料之外的隻是溫暖而已。

妖靈的身軀化成飛灰散開,白氅紅衣的少年神手握紫焰尖槍踏焰而來,火蓮花開遍他身後的每一寸地麵。

見來者不善,景煜原本想要提醒葉挽秋退讓開。

然而他剛伸手試圖觸碰到她的肩膀,便被混天綾立刻遊動而來燙傷手掌。

他吃痛地收回手。紅綾卷住葉挽秋的腰將她帶離原地,還沒站穩便撞進一個冰涼無溫的懷抱裡。

她轉頭看到哪吒近在咫尺的側臉,見他手中冷光一閃便欲直接取走景煜性命,連忙伸手按住他:“等一下!他和冰蠶蠱是同一個人派出來的!”

聞言,哪吒堪堪收住幾欲脫手的紫焰尖槍。鋒利槍尖已經抵上景煜的咽喉,當即燙得他皮開肉綻。

哪吒低頭去看她,下頜毫無防備撞上葉挽秋的發頂。喉結處被少女抬頭時的鼻尖輕輕掃過,溫熱呼吸滑落進衣領裡,細微到勾人的癢。

兩個人同時一愣,這才想起此刻距離過近,趕忙分開。

葉挽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有點尷尬地眨眨眼睛,勉強解釋了剛才從景煜口中得知的話。

為了弄清真相,他們在青川君用定天元珠將鎮妖樓重新封印之前,把景煜從裡麵帶了出來。

而在知道他極有可能與之前的冰蠶蠱有關後,青川君同樣格外驚訝,向哪吒提議可以將景煜暫時關押在百花深,這樣也方便他們繼續調查。

“若按這人傀所言,他是被那位不知身份的玉陰娘娘用邪術弄成這樣,那說不定之前的冰蠶蠱也是。”青川君說,“我會立刻在人間展開追查,若有消息,也好及時告知太子。”

哪吒思慮片刻,點頭同意了。

而旁邊的葉挽秋則更關注另一個問題:“我長得真的和那位玉陰娘娘很像?”

景煜抬起頭,沒有回答,大抵是已經分辨出,眼前這個姿容美豔的紅衣少女並不是他以為的那個人。

他的眼睛被一條黑色錦綢嚴嚴實實地蒙著,但葉挽秋還是能隱約感覺到對方的視線,正聚精會神打量著她。

這種被認錯成旁人的經曆,葉挽秋還體會過一次。

那就是在槐山。

她遇見幾個正在用重陰血祭意圖打破建木結界的人傀,對方也是將她認錯,但並沒有稱呼她為玉陰娘娘,反而一口咬定她和哪吒有什麼關係。

想到這裡,她忽然意識到什麼,又抬手指了指哪吒,繼續問:“那太子呢?他也長得像玉陰娘娘嗎?”

哪吒眨眨眼,望向葉挽秋,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這麼問。

景煜顯然也愣了一下,然後搖頭否認。

那就更奇怪了。

“難道我長得真有這麼男女老少,人山人海?”葉挽秋所有所思地摸摸自己的臉,感覺有些想不通。

哪吒:“……”這兩個詞是用來形容長相的嗎?

然而等回到百花深以後,她才發現,讓她想不通的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不知出於何種原因,葉望夏討厭,或者說極其憎恨這位曾經的人間國師,甚至恨到一見了他就會怒不可遏到想要殺了他的地步。

所以在她和青川君剛帶著景煜回家時,其他孩子都照常簇擁上來好奇問這問那,隻有葉望夏沒有動。

她站在台階上,像是一塊已經僵化的石頭,雙眼一眨不眨地瞪著那人傀,眼裡似乎要湧出什麼東西來。

葉挽秋還沒來得及分辨她眼中閃爍的到底是什麼,就感覺一陣幽冷無比的陰風從旁邊掃過,緊接著是皮肉被利器洞穿切割開的聲音。

“二姐?!”她嚇一跳,轉身看到葉望夏手裡寒光一閃,喚出落槐劍,半點猶豫都沒有就刺進了景煜的腹部。

人傀不會流血,受傷以後也會滲出絲絲縷縷的魔氣。而葉望夏似乎很不滿意這個結果,表情更加凶狠地盯著他,原本姣好清麗的人類皮相也開始出現極其詭異的變化。

她臉上的健康血色迅速褪去,變得白到發青,甚至隱約帶著些許淡淡的紫色,透出一股陰森恐怖的死氣。

一雙清澈眼眸瞬間爬滿血絲與點點褐斑,渾濁眼白吊詭地不斷朝上翻著,湧出兩股帶著淡淡血紅的黃水來。嘴唇上的口脂也好像一下子腐化了,變得紅到發黑,露出一截伸長的紫紅色舌頭吊出來。

那模樣,簡直跟縊亡誕生的凶煞怨鬼沒有區彆,觸目驚心的可怕,嚇得周圍的小妖與精怪們紛紛後退開,再也不敢看。

而景煜則不躲不閃地矗立在原地,似乎也是愣住了,甚至在落槐劍洞穿自己身軀的時候也沒有任何反抗。

直到劇烈痛楚襲來,他顫抖著烏青嘴唇幾經開合,輕輕吐出一個含糊不清的單字,被葉望夏揚手一記耳光打在臉上,頭偏到一邊,白發散亂。

雖然從小便早就知曉葉望夏是鬼身,但葉挽秋還從來沒見過她露出自己鬼身的真實模樣。這會兒突然見了,她同樣被嚇得愣在原地兩秒,然後又迅速回神:“二姐!住手!”

葉望夏盛怒至極,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話,反而猛地轉頭,用那雙血淚齊流的恐怖眼睛死死看著她:“你在哪裡找到他的?!”

“我……”

“誰讓你把他帶回來的!誰讓你把他帶回來的——!!”

她越喊越激動,渾身陰冷鬼氣止不住地朝外冒,看起來就像個幾近發瘋的血腥厲魂,連聲音都逐漸變形,充滿令人膽寒的驚悚。

葉挽秋卻並不畏懼她此刻的可怕模樣,仍舊站在她身邊,冷靜喚她:“你先彆生氣,二姐。這個人傀是我和爺爺從鎮妖樓裡帶回來的,他……”

“為什麼要把他帶回來?!”葉望夏發狂地怒吼質問著,伸手掐住景煜的脖頸,布滿屍斑的手指生出尖銳指甲,瞪大的眼睛翻白得更加駭人,“我現在要殺了他,讓他去死!殺了他!”

“葉望夏。”青川君沉聲開口,神情中是罕見的嚴肅,金黃重瞳眨也不眨地看著她,“這個人傀身上有和冰蠶蠱有關的線索,你要是還認我這個爺爺,就收手放開他。”

聽到這句話,葉望夏終於動搖一瞬,整個臉孔都因為極度的忍耐與憤怒而幾近扭曲起來,混合著眼中不斷淌落的黃水與血淚,看著讓人毛骨悚然。

“二姐。”葉挽秋伸手,輕輕搭上她緊握落槐而顫抖不已的手,柔聲勸道,“彆生氣,有什麼話我們慢慢說,一定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她能感覺到葉望夏握劍的手反複收緊又鬆開,似乎是在不斷猶豫。

最終,葉望夏低下頭,發出一聲似悲似怒的淒厲叫喊,同時猛地抽回落槐,頭也不回便離開了原地。

她將自己關在房間裡閉門不出整整天,不管葉挽秋怎麼敲門都沒有回應。

不得已,葉挽秋隻能去找青川君詢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望夏是七百年前,我在京城收服姑獲鳥時遇到的孩子。”青川君說,“她命格特殊,又在中元自縊而亡,所以怨氣深重不得消散,但也沒有害人之心。隻因本身鬼力天然會對凡人造成影響,所以被我發現。但念在她從未主動造過禍孽,也沒有傷過人,所以我將她帶回百花深教習法術,幫我管著這上下許多妖靈精怪。”

“至於她本身的經曆,她從沒主動想說,我也就未曾仔細詢問過。隻是取名的時候,她告訴我,她自儘於中元,是因為夏日多煩憂才想要解脫。如今來了百花深,這裡是她往後的新家,從此便隻想忘記過去,重新來過。所以我給她取名,望夏。”

亦是忘夏。

葉挽秋理解地點點頭,不再繼續追問,但又轉而想到另一個問題:“那爺爺,你給我取的名字是什麼意思?”

青川君愣下,金黃重瞳輕微放大一瞬,宛如老僧入定般屏息片刻,然後才又恢複平日裡的閒散態度回答:“你們奶奶名喚葉惜時。所以我給你們以一年時輪,春夏秋冬為名。且撿到你的時候正好該用秋字,所以便這麼叫了。”

“啊,隻是這樣啊。”她有點失望,以為也能打聽到點有關自己身世的消息,旋即又不死心地繼續追問,“那我的小字仙箬呢?又是何寓意?”

這回青川君答得很快,像是已經提前想好了答案,隻是眼神沒放在她身上,而是看著彆的地方:“鎮痛消骾,化腐新生。與你天生能為死物賦予生命,又能治病救傷的能力最是相配。”

好有道理,她無法反駁,也由此對人傀景煜的過往起了強烈的好奇之心,時常抽空尋找相關記載。

但令她驚訝的是,這位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聖賢國師,在史書中留下的記載其實並不算太多。而關於其生平軼事的更是一片空白,像是被人刻意抹去過那樣。

找不到關於景煜的詳細記載,就更彆提找到那位將他煉製成人傀的玉陰娘娘。

而問及景煜本人,葉挽秋才發現,他對於玉陰娘娘的來曆身份更是一概不知。

他隻記得自己死前曾與對方交易,要想保持這副特殊的人傀之軀,去找自己想要找的人,那就也得幫她尋找一個少年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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