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停著一輛極為高檔的黑色庫裡南商務車。
秘書快走幾步,替宋熙臨拉開了副駕駛後方的車門。
宋熙臨不適應地看了秘書一眼,然後麵無表情地上了車,秘書又先他一步替他關上了車門。
宋青山坐在駕駛位後方的位置。副駕駛上坐著一位身穿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宋熙臨尚未坐定,中年男人就從前方將腦袋扭了過來,笑容可掬,眉眼間儘顯諂媚與討好:“這是阿臨吧?真是好久不見,你小的時候叔叔還抱過你呢!”
顧晚風一言不發,冷眉冷目,在心底哂笑了一聲:誰是你的阿臨?
然而他的冷漠態度卻令中年男人越發的緊張不安,忐忑無措:“叔叔知道你心裡有氣,這次的事情全怪叔叔,是叔叔不對,沒管好自己的人,讓你受委屈了,叔叔給你道歉,給你賠不是,希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彆跟叔叔這種粗人一般見識。”
顧晚風不明就裡,下意識地看向了宋青山。
宋青山和煦一笑,溫文爾雅地說:“這位是金隆盛娛樂//城的董事長,李勝金,特意代替自己的員工來給你道歉的。”
顧晚風怔住了,終於明白了趙何益為什麼會突然轉變態度了。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宋青山就是壓在李勝金腦袋上的那座巨山,令他諂媚討好、寢食難安,更彆提被壓在李勝金腳下的趙何益了。
在東輔這座繁華旖麗的大城市中,人情世故才是生存之道,宋青山則是屬於這世情中的人上人。
見“宋熙臨”一直是沉默不語的態度,李勝金的表情和話語就越發的小心翼翼:“叔叔也沒想到那個沒腦子的蠢貨敢去得罪您,您放心,等他出來之後我一定會好好地教訓他,保證他以後老老實實地不敢再犯。”
他這副諂媚又謹小慎微的模樣令顧晚風無措又鄙夷,不容置疑地對宋青山說:“讓他下車。”
宋青山並未言語,隻是朝著李勝金微微一笑,眉宇溫文爾雅,卻又無端地透露出來了身為高位者的崇高威嚴與壓迫感。
李勝金立即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那我就不打擾您和少爺了,您們慢慢聊。”
李勝金及其迅速地鑽出了車廂,又站在門外對著兩人點頭哈腰了一番之後,相當溫柔小心地關上了車門,然後自覺主動地遠離了這輛車。
秘書卻沒上車,駕駛位空空,車身停滯不動。
車內隻剩下了顧晚風與宋青山兩人,顧晚風目光冷淡地看向窗外,始終一言不發,因為他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厭惡宋青山。
他也不明白,母親為什麼愛上這種高傲又虛偽的男人?
宋青山先行開口,關切詢問:“受傷了嗎?”
他眉宇間的那股威嚴壓迫感也不見了,僅剩下了長輩對晚輩的關心與疼愛。
顧晚風不置可否,冷冷啟唇,不屑的語氣中充斥著譏諷:“找來一條你的狗,向我展示一下你的位高權重與高不可攀,是不是讓你很得意?”
宋青山無可奈何:“你是我兒子,我不可能任由彆人去欺辱你。”
“我不是你兒子,我姓顧。”顧晚風斬釘截鐵,聲調冷而篤定,“你宋青山有兒有女,也沒必要跟一個被困在大山裡的可憐女人搶兒子。”
“你不可以這麼說你母親。”宋青山的神色和語氣驟然嚴厲了起來,“她沒有被困在山中,她也並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憐,她一直都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也一直在堅守著自己的選擇和使命,她是一個令人敬佩的女人。”
顧晚風逐漸攥緊了雙拳,手背上根根骨節泛白。
宋青山長歎口氣,無奈又認真地望著他:“晚風,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怨氣,你不甘心被困在那座山裡,不甘心這一生隻守著一把刀,但人這一輩子大多都是個身不由己,無論是你,還是我與你母親,還是你弟弟。”
顧晚風依舊是不為所動:“他也不是我弟弟,他姓宋,我姓顧。”
宋青山神不改色,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可是你弟弟一直記著你這個哥哥,也一直記得你想去見人外人,看山外山。”
顧晚風猛然咬緊了牙關,再度將目光投向了窗外,眼前浮現出的卻是那一間他再熟悉不過的山間小院。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他從小到大,過的都是陶淵明中詩中的日子,然而與陶淵明詩中所描述的不同的是,他抬頭閉眼,皆儘是山。
七歲那天的冬天,山中又一次下了雪,他隻穿著一件單衣站在院前的紅泥大水缸上,高高地仰著下巴,望著北方的崇山峻嶺,一手掐腰一手指著它們,豪情萬丈地說:“等我長大了,一定要翻過那群山。”
雙胞胎弟弟阿臨站在他背後的小院裡。自幼身體孱弱的阿臨足足比他小了一圈。大雪之中,小小的阿臨裹著厚厚的棉襖,眼巴巴地望著站在水缸上的他,不解又困惑地問他:“哥,你為啥要翻山?我一點也不想翻過那座山,我隻想守著咱爸媽和咱家的刀。”
他滿含憧憬與向往地回答:“因為我要去見人外人,去看山外山!”
“但是如果你走了的話,我一定會難過的。”就好像他以後真的會走似的,阿臨忽然就傷心了起來,一雙小手插在厚棉襖的口袋裡,垂眸低頭,憋著小嘴巴沉默了許久。
正當他準備安慰他時,阿臨卻在突然間抬起了腦袋,一雙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圓,急切又滿含期許地對他說:“哥,如果你一定要翻過那座山的話,可不可以帶上我和爸媽?這樣我們就可以不分開了,哦對了,到時候我還想背上咱家的刀!”
阿臨的心願一直很小,隻想一直守著家人和家裡的那把刀。
比起他來說,阿臨其實更適合傳承顧家刀,因為阿臨生來愛刀,不喜人際交往與人情世故,而他卻對刀毫無興趣,他隻想翻過那座山,去見人外人,去看山外山。
然而命不由人定,最後離開家的卻是愛刀的阿臨,而留在山中守刀的卻是想要去看遍大千世界的他。
那場雪也是他們兄弟倆共同經曆的最後一場雪。
至今為止,他已經將近十年沒見過自己的弟弟了。
其實他也一直記得阿臨,卻無論如何都無法麵對自己的內心:“我早就不記得他了。”
宋青山不置可否,隻是說:“無論如何,你都不能怨到你弟弟身上。我和你們的母親也不想讓你們終其一生求而不得,但是我們信念不同,她放不下江湖之遠,我拋卻不了廟堂之高,所以我們不得不分開,阿臨也隻能跟我走,因為阿臨的身體不好,尋遍百醫,唯有錢可續命,而顧家刀,也隻能由身體好的傳人去繼承。”
“知道了,你有錢。”顧晚風直接打開了車門,頭也不回地下了車,用力地甩上了車門。
隔著一層車窗,宋青山擔憂又無奈地望著顧晚風漸行漸遠的背影,再一次地想到了接他來東輔的前一晚顧與堤那雙充滿了焦慮與憂愁的眼睛:“顧家鍛刀法,一鍛身、二鍛心、鍛刀,循序漸進缺一不可,但是晚風他、一直鍛不好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