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就聽到門外傳來周輝月的聲音。
“虞倦。”
虞倦的動作頓住了,手一抖,差點沒拿穩藥瓶,默默將開著攝像頭的手機息屏,偏過了頭。
輪椅停在門檻上,一半在房間裡,一半在外麵,周輝月問:“你在做什麼?”
他的語調很平靜,沒有憤怒和質疑,幾乎聽不出多餘的感情,隻是詢問。
虞倦的臉在一瞬間變得通紅,他生平第一次做這樣的事,還被當場抓獲。
任何人都應該心虛的,但那些人不是虞倦。
然後,他強行忽視自己狂跳的心臟,迅速找到借口,裝作鎮定地回答:“我是來監督你吃藥的。”
周輝月沒有說話,他的眼瞳漆黑,冷浸浸,沒有人能從他的表情中看出此刻的所思所想。
但虞倦管不了那麼多了。他理直氣壯地說:“我當然要確定你確定你是否能夠痊愈。”
過了一小會兒,就在虞倦都以為周輝月不會接受這樣拙劣的借口的時候,周輝月開口問:“站起來是你的標準嗎?”
虞倦怔了怔,下意識地朝周輝月看去。
周輝月肩寬體闊,後背挺得很直,身形應當是很高大的那種,現在卻被迫蜷縮在輪椅中,無法站立,被困在這個狹小的籠中。
虞倦雖然不關注周輝月的心理健康,但也不至於故意傷害一個病人,他本來也沒有那麼想過。
活下來是最重要的。虞倦是那麼想的,也親眼所見,十五年後的周輝月站了起來。
虞倦垂下頭,搖了搖,他很少會這樣,嗓音放低了,慢吞吞地說:“我不能接受的是未婚夫纏綿病榻,活得比我短。”
周輝月似乎是信了,他推著輪椅,來到虞倦身邊,漫不經心地問:“虞倦,你有多少個要求?”
其實虞倦還沒想清楚。
他托著左腮,手腕很纖瘦,下巴微微抬起,是一如既往,永遠不會低頭的神態。
濃密的睫毛半遮住他翠綠的眼眸,落下的陰影就像是湖麵上搖曳的倒影,有種純粹的美麗,虞倦說:“一百條吧。”
周輝月笑了,他的眉眼很英俊,開玩笑似的說:“未婚夫,你的要求好多。”
虞倦有些臉熱,咬了下唇。
當他在再一次在這個世界醒來,知道穿成了書中的炮灰時,沒對這樁婚約有什麼實感。原書中他們並沒有任何曖昧劇情,而在周輝月對他臨死前說了唯一一句話後,虞倦隻把他當做仇人。
可是“未婚夫”這三個字也說了太多次了。
謊話說一百遍一千遍也不會成真。
虞倦這麼想著,又重新抬起頭。
“我希望,”他頓了一下,改成,“我要求你必須痊愈。”
是全世界最不合理的要求。
周輝月說:“好。”
虞倦隻覺得夏天太熱了。
因為之前的理由,虞倦留了下來,準備陪周輝月吃藥。
周輝月拆開盒子,拿出一枚又一枚的藥片。他的記性很好,服用的劑量記得很清楚。
五顏六色的藥片堆積在桌子角落,中間印著虞倦不認識的英語單詞,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甚至有點像是散落的糖果。
但虞倦知道不是。臨死之前,他也吃了很多、很多這樣的藥片。
他討厭吃藥。
周輝月問:“不討厭嗎?”
虞倦如夢初醒,嚇了一跳,眼睛都瞪圓了:“什麼?”
周輝月看著他,很認真地看著,近乎於審視:“蟬的鳴聲。”
他本來隻是想試探虞倦是來做什麼的。
為什麼來到這裡,又留了下來,為什麼改變了過往的命運,做很多連他也無法理解的事。
人一旦有欲望,就會表露出來。無論是誰,都無法長久地隱瞞屬於自我的真實意圖。
所以他看著虞倦。
窗戶的玻璃碎了一半,樹的枝條伸了進來,蒼綠繁密的葉片襯著虞倦雪白的臉頰,他的嘴唇很紅,像是掩映在枝葉中的櫻桃,一碰就要墜落了。
像是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和這個僻遠的地方格格不入。
周輝月不喜歡太過柔軟的東西。
出現在身邊,必須要很留神,才不會不小心碰碎。
虞倦呆了幾秒鐘,可能是不知道周輝月為什麼會這麼問,還是誠實地回答了這個問題:“我不討厭蟬鳴。不要讓我看到就好。”
然後,又緩慢地眨了一下眼,他問:“你吃了好多藥片。會很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