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星期前,小楊醫生在論壇上看到這個帖子上的報酬,就蠢蠢欲動了。
醫院的前輩們都說這個外快最好彆接,古怪得很,有什麼病不能出家門,還要人上門診治,何況那麼大一筆錢,直接請私立醫院的醫生不就行了。
怎麼想都不對勁。
虞倦也考慮過,但靠譜的私立醫院太少,怕蘇儷有所防備,公立醫院的醫生總不可能全部收買,所以他還是選擇在論壇找人。
終於,在虞倦的重金引誘之下,年輕的、貧窮的小楊醫生願意接受邀約,來為一位出於某種理由無法移動的病人診治了。
而前輩們最擔心的就是地點在一個窮鄉僻壤,萬一對方是壞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但小楊醫生在還沒進入苦逼的醫學院之前,曾經是全市柔道青年冠軍,即使有人圖謀不軌,他也有自信能跑路。
虞倦點開郵箱,又打開醫院的官網,對比了一下,確定沒有問題,在電話中說:“病人在兩個月前出了場車禍,身受重傷,雙腿骨折,在一個月前來山中修養,很久沒有複診了,所以我希望能有醫生能為他看病。”
小楊醫生大驚失色:“為什麼不送去醫院,病人還需要複健吧?”
虞倦頭都大了,沒想到這位醫生問題還挺多,隻好解釋:“因為他的長輩覺得,山裡的空氣比較清新,適合養病。”
小楊醫生沒忍住,破口大罵:“有病吧!”
“咳咳。”大概是意識到爆粗口不好,小楊醫生裝作剛才的話不是自己說的。
虞倦笑了笑,相信對方是個正義感爆棚的好醫生,於是說:“因為長輩和他沒有血緣關係。”
幾分鐘的沉默後,小楊醫生堅定地說:“要不報警吧。”
虞倦歎了口氣:“長輩並沒有虐待他,一旦報警,境況可能會更差。”
就算警察來了,又能說什麼,這是家務事,周恒和蘇儷也沒有虐待周輝月,甚至請了專人照顧,警察也無法插手。
小楊醫生一想也是,他在醫院裡看到的這種事多了,因為錢而放棄親人的生命,醫生也沒有辦法,於是惴惴不安地問:“那你和病人是什麼關係?”
虞倦本來是要說哥哥的,但轉念一想,到時候他真的來了,還要圓這個慌,很麻煩,於是坦白地說:“……我的未婚夫。”
小楊醫生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出家庭倫理大戲,懷著滿腔的正義感,他決定一定要去。
他抬起手,將手機離遠了一些,打了個哈欠,說:“謝謝,定金已經打到你的賬戶上了,我會儘快確定時間。”
掛斷電話後,虞倦看了眼窗外,被強烈的日光照得眯了眯眼。
很好,外麵的天氣不錯,今天又是曬死人的一天。
而他必須要出一趟門。
醫生的人選是確定好了,但怎麼進來仍是一個問題。不到萬不得已,虞倦也不想把醫生當做快遞,裝到箱子裡運進來,這種法子用一次還行,再來他怕孫七佰會起疑心。而莊園的占地麵積這麼大,正門有監控,不代表外牆都布滿監控。
想到這裡,虞倦下床洗漱完,走下了樓,將山地車推了出來。
他繞著莊園外牆不遠不近地轉了幾圈,房子後麵有一個不大的後門,暫時沒發現攝像頭,開始思考翻牆進來的可能性。
還是要找個辦法先試試。
大概是過於專注,直到手機震了一下,彈出預警,說即將有一場暴雨,請注意避雨。
虞倦才抬起頭,發現天色變了。
會下雨嗎?
明明天氣預報說未來一周都是晴天。
虞倦看了眼時間,應該為周輝月換藥了。
*
推開門的時候,一如既往的,虞倦做的第一件事是看向窗戶。
雖然他的運氣很好,進入這間房間時,從沒有看到過不想看的東西。
今天卻有點不一樣。
虞倦走到窗戶邊,微微低下.身,看向窗外。
周輝月就在不遠的地方,看到虞倦的指尖按在玻璃上,指節微微凸起,形狀很好看。
玻璃上倒映著虞倦模糊的臉。
那些曾經會伸進窗內的枝葉變得遙不可及,無法觸碰。
虞倦沒有回頭,嗓音有點小,像是自言自語:“你怎麼……為什麼換了玻璃?”
周輝月幫自己換好了紗窗,但自己的房間依舊是那半塊碎玻璃,虞倦猜到了對方可能是不願意,但沒有多問。
實際上虞倦說過的要求很多,但從未要求過周輝月改變。
“因為夏天會有雨。”
夏天就是這樣,有酷熱的太陽,也有暴烈的雷雨,但無論是什麼,都隻能接受。
虞倦點了下頭,隨意說:“嗯。今天就有暴雨。”
然而周輝月的話還沒有說完。
他看著窗外安靜生長的枝條,看著虞倦,繼續說:“也會有蟲。你不是很討厭嗎?”
周輝月回答得很理所當然,就像虞倦討厭的蟲和夏日的雨水一樣,是某種不可抗拒的理由。
虞倦呆了一下,在之前的某一瞬間,他差點自作多情,因為周輝月的窗戶重新變得完好無損。
不是嗎?
不是自作多情。
讓虞倦產生一種,一種錯覺,周輝月好像很珍惜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未婚夫。
但這是矛盾的。
《白城恩仇記》中對主角的前聯姻對象的描寫很少,也並未寫出周輝月對這個未婚夫有什麼不同。就像臨死前那樣,周輝月僅對他說了一句話。複仇就是周輝月的整個人生,也將他耗儘了。周輝月甚至沒有談過一場戀愛,沒對任何一個角色動心,讀者戲稱戀愛隻會阻礙主角報仇的速度。
在書的結局,基督山伯爵的人生重得圓滿,有了愛侶的陪伴,遠走高飛。
不愚山伯爵沒有,但也不需要。
這是周輝月選擇的人生。
他們之間的交集,隻有這個意外。
虞倦有片刻的失神。他拉開椅子,像往常那樣坐下,為周輝月解開繃帶。
今天是最後一次,傷口已經結痂,然後血痂褪去,長出新的皮膚。
疤痕會逐漸淡去。
虞倦合上藥水的蓋子,突然想拍一張照片,可能因為這是他第一次為彆人處理傷口。
他可能會拍藥水瓶,或是潔白的紗布,也可能是周輝月的手。
“我的手機呢?”
手機不在虞倦身邊。
周輝月問:“怎麼了?”
虞倦想了一會兒,今早去的地方太多了,還在莊園周圍轉了一圈,可能不留神掉在了某個地方。
他說:“你可以撥通我的電話號碼嗎?我得找一下手機,丟了。”
周輝月點了下頭,點開手機,
熟悉的鈴聲沒有響起,看來運氣不佳,不在周輝月的房間。
虞倦有點著急,可能的丟失地點很多,或許要找很久,而裡麵有很多秘密,丟掉的後果很嚴重。
周輝月怔了怔,看到虞倦拿起桌上的手機,他沒來得及阻止。
但也沒有什麼好阻止的。
屏幕亮著,虞倦看到上麵顯示著三個字的備注。
——“大小姐”。
這是什麼?
虞倦慢慢地、慢慢地偏過頭,他靠在桌邊,T恤壓在後腰,肩頸繃得很直。
天空陰雲密布,大雨將至而未至,目光所及之處,所有的顏色都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黯淡的灰調,唯獨虞倦的綠眼睛是亮的,盛著光,緩慢地流淌著。
他就用那一雙綠眼睛居高臨下地望著周輝月,隻看著這個人,有點生氣,不,是很生氣:“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