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七佰解釋道:“之前有一次,蘇儷的兒子說要來這裡探望你,逼我不得不答應。但是之後,他就沒來過電話,我以為他忘了,就沒和您說。”
在此之前,孫七佰已經將蘇儷的所有交代,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周輝月,這件事他不是故意沒說,是真的忘了。
而現在又出現了意外,就是他做事的失誤了。
孫七佰說:“他剛剛打電話給我,說蘇儷不在家,他馬上準備過來了。”
周輝月聽到一陣略顯得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來。
他的聲音很輕,但很果決:“讓他來。”
下一秒,腳步停在他的門前。
虞倦的聲音自門的另一邊傳來,他叫房間主人的名字:“周輝月。”
門打開了。
周輝月問:“怎麼了?”
虞倦站在門前,衣服穿得不太整齊,慢吞吞地喘著氣,有點苦惱地說:“淋浴噴頭好像壞了,出不來水。”
他脫了衣服,卻沒辦法洗澡,上網查了可能導致的結果,折騰了好半天也全無用處,不知為何,想到了周輝月。
對方是一個病人,卻好像永遠可以解決他的每一個問題。
虞倦矜持地抬著下巴,猶豫著要不要對這個人提出要求。
與窗戶不同,水管的修理或許過於複雜。
周輝月看著他,提出了一個更簡單、且百分百能夠做到的辦法,他說:“你可以在我的浴室洗澡。你可以嗎?”
虞倦一怔:“沒什麼不可以的。”
幾分鐘後,虞倦拿著毛巾和乾淨衣服走了進來,周輝月停在靠門的位置,而不是靠窗。
虞倦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的問題得到了解決,但是和他設想的不太一樣。
而他現在有點後悔了。
空氣靜默了一小會兒,周輝月轉過頭,看了一眼浴室——那個用兩扇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隔開的地方。
紫金山莊是私人度假場所。設計之初,沒想過用於宴會,沒人會來這麼偏遠的地方舉辦宴會,所以也不會一次容納太多人。頂多會有親朋好友來訪,房間綽綽有餘,不至於要讓不親近的人湊合住一個房間。
所以浴室也未做完全的隱□□理。
周輝月回過頭,淡淡地說:“我出去吧。”
虞倦的目光遊離,最後停在周輝月的肩頭:“不用了,外麵太熱了。”
好像很相信眼前這個人的品格。
虞倦朝著浴室走去。
周輝月留在原處,他低著頭,撐著額角,他一直沒看,卻能聽到浴室裡傳來的每一種聲音,很容易判斷虞倦的每一個動作。
——拉門,合上,脫掉鞋,站在瓷磚上,細碎的摩擦聲,衣服落地,又放在了一旁低矮的架子上,短暫的沉默,大拇指有些費力地掰開水龍頭。
然後,水流聲將一切都淹沒了。
虞倦對著淋浴噴頭,想要洗一個很快的澡。
說不上來是不是後悔,他正在另一個人的房間裡,使用他的浴室,而房間的主人則在外麵。
有點奇怪,很奇怪。
人一著急,難免會出錯,而這裡又是病人的住所,為了方便進行了一些改造,和虞倦本來的浴室有很多不同。
虞倦沒留神被絆了一下,瓷磚是防滑的,但他赤著腳,還是險些跌倒。
好大的動靜。
幾乎是同一時間,周輝月調整輪椅的方向,向房間的另一端趕去。
磨砂玻璃上映著一團雪白的、毫無雜色的倒影,像是將要融化的冰淇淋。
周輝月不得不停下來。
虞倦半蹲著,手撐著牆,還未站穩,臉也靠得很近。或許是太近了,他的唇不小心碰到了玻璃,也碰到了不知何時出現在玻璃後的人。
意識到這一點後,虞倦猝然退後,緩慢地眨了一下眼,像是在確定自己看到的是什麼。
是周輝月。
周輝月也朝他看來。
視線被磨砂玻璃阻隔,一切都是模糊的。
他們之間的對視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其實隻有幾秒鐘。
周輝月平靜地問:“你摔倒了嗎?”
虞倦背過身,短促地說:“沒有。沒事。”
“那就好。”他聽周輝月是這麼回答的。
良久,虞倦終於收拾好自己,他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推開浴室的門,潮熱的氣息隨著他一同湧入房間,瞬間將冷的空調房拽入另一個季節。
周輝月又重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就好像從未在玻璃外出現過。
他抬起眼,看到停在浴室門前,單腿站著,另一隻腿搖搖晃晃不肯向前的虞倦。
虞倦才洗完澡,渾身上下都是濕漉漉的,雪白的脖頸上搭著頭發,綠眼睛裡泛著水汽,嘴唇很紅,像是一枚點綴夏天的櫻桃,讓人想要采擷。
虞倦則莫名地想到不久前發生的事,他給根本不可能忘掉。在水汽氤氳中,他們隔著玻璃,不小心碰了一下。
輪椅來到了虞倦的麵前,就在他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周輝月伸出手,將虞倦T恤的下擺扯了出來。
周輝月禮貌地說:“你的衣服彆進去了。”
虞倦說:“……謝謝。”
周輝月靠得很近,他的氣息是冷的,好像很危險,虞倦感到一陣頭暈目眩,他不知道緣由。
是夏天的高溫,是浴室的潮氣,是在玻璃另一邊模糊不清的周輝月變成了眼前的周輝月?
虞倦難以分清,也不想分清。
他想,或許是太熱了。
等夏天過去。等夏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