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從紫金山莊中衝了出來, 一言不發,摔門上了車。
孫七佰站在外麵,樹下有幾個煙頭, 其中一個還未熄滅, 閃著星星點點的火光。
他愣了一下, 踩滅了煙頭, 跟著打開車門。
他還以為周知最起碼要在這裡待幾個小時,或許要過夜。
周知往駕駛位踹了一腳:“開車。”
孫七佰透過後視鏡瞥了他一眼, 周知的臉色奇差無比, 眼眶通紅,看起來不僅是沒討到好處, 反而氣得不輕。
這樣的結果在他的意料之外。
因為在他看來, 至少現在周輝月不能暴露,似乎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夜晚的群山是寂靜的,開著大燈的汽車在顛簸的山路上疾馳。
除此之外, 隻有周知又悶又沉的喘息聲。
照理來說, 孫七佰應該當做什麼都不知道, 和汽車融為一體,沉默著作壁上觀。但他現在為周輝月做事, 而周輝月給的不止是錢, 更重要的是他不能失去的東西, 所以他必須得知道更多。
車開了二十分鐘, 孫七佰覺得周知的情緒應該穩定一些了,佯裝關心地問:“怎麼了?是裡麵的環境太差了……還是大少爺冒犯到您了?”
後座沒有傳來聲音,孫七佰以為不會得到回答了,他想找個機會問問周輝月到底怎麼了,需不需要自己做什麼, 遮掩痕跡了。
突然,周知反問:“你不是說他們的關係很差嗎?”
這句話沒頭沒尾,孫七佰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聽他怒氣衝衝的吼道:“你竟然敢騙我!”
兩句話連在一起,孫七佰明白過來,周知的確吃了大虧,但估計不是在周輝月那裡,而是虞倦。
孫七佰想到那個小少爺的脾氣,確實很差,雖然他好像一直遊離在周家幾個人的鬥爭之外,對周輝月也滿不在乎。
但他也心高氣傲,似乎對任何人都耐心不足,煩到他的人一定不會有好結果。
孫七佰試探過幾次,無外乎如此。
但,如果僅僅如此,會把周知氣成這樣嗎?孫七佰覺得不太對勁,但他沒有繼續往下想。
這樣也好。周輝月沒有真的受到周知的侮辱,準確來說,孫七佰不希望老板不高興,這樣可能會影響到他的工資。而他的妻子現在住在最好的醫院,受到最先進的醫療手段的治療,他不想這樣的待遇降低。
將車開到市區後,孫七佰給蘇儷發了個消息,等待她的指示。
孫七佰曾經糾結了很久,不知道要不要把周知的事告訴蘇儷。在他看來,兩個選項都很危險,都很可能讓他失去工作。
最後是按照周輝月的意思來的,將整件事原原本本告訴蘇儷。現在看來,這是正確的選項。蘇儷是很愛孩子,但對她來說,孫七佰為她做事,就不應該有任何隱瞞,完全受她的掌控,她才能放心。至於小孩子的一點好勝心和調皮,根本不算什麼大事。
孫七佰知道,這不是誤打誤撞,而是周輝月真的很了解蘇儷這個人,反而讓他覺得周輝月這個人深不見底。
十幾分鐘後,蘇儷發來消息,她定了今夜的飛機,讓孫七佰陪周知坐車去機場,看著他上去。
孫七佰去周圍的便利店買東西了,周知一個人等在候車廳中。
過了一會兒,蘇儷的電話打來了。
周知死死地看著屏幕,鈴聲鍥而不舍地響著,他終於接起了電話。
蘇儷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響起:“寶貝,怎麼了?”
周知本來什麼都不想說的,但一聽到蘇儷的聲音,就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童,迫不及待地撲入母親的懷抱,而他的母親會為他解決一切麻煩:“媽媽,我真的……”
“虞倦竟然說我不如周輝月這個殘廢。”
蘇儷也沒想到會這樣,停頓了幾秒鐘,溫柔地哄他:“虞倦不懂事,得罪你了,等他回白城,我讓他親自登門道歉。”
“道歉不夠。我恨他。”
蘇儷輕輕一笑,似乎不明白兩個高中生在半個小時裡,能結下這樣的深仇大恨。
周知想起今天發生的種種,虞倦所說的每一句話,他想讓虞倦也嘗到自己的感受,十倍百倍的還回來。
於是,他異想天開地說:“媽媽,讓我和虞倦訂婚吧。”
周輝月會失去自己的未婚夫,而那麼高傲的虞倦,也必須在自己麵前低下頭顱,他可以肆意羞辱對方,在幾年後玩夠了長大了再拋棄虞倦。
蘇儷愣住了,她說:“你在想什麼?我以為你看到周輝月的現狀,會知道這個世界是多麼殘酷,一旦輸了,就是萬劫不複。虞倦的一兩句話,就讓你這麼接受不了?”
周知卻認定這是個好主意,著急地說:“我又沒有真和他結婚,玩幾年而已,到時候再解除婚約不就行了。”
蘇儷的語氣冰冷,她不允許自己精心養大的作品有一絲一毫的瑕疵,當然,這個瑕疵指的是他代表的價值:“周知,一個人得罪了你,你不想著以後怎麼報複回來,反而是要把自己搭進去嗎?你還知道虞倦和周輝月有婚約嗎?”
周知還不死心,他還是個高中生,的確想不到彆的法子,而且蘇儷也隻是覺得他幼稚。
蘇儷已經沒了耐心,她說:“你爸爸快下班了,我得去接他。你冷靜冷靜,好好想想自己做錯了什麼。”
“真是讓我失望。”
話筒裡傳來“嘟嘟”聲,電話掛斷了。
周知認定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對。
他砸了手機。
“砰”的一聲,周圍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他的身上,還有聽不清的竊竊私語,像是觀察著什麼奇異的動物。
周知感到恥辱。
*
第二天,虞倦打了個電話給孫七佰,大發了一通脾氣,大概意思是不管怎麼樣,這裡目前都是他的住所,禁止外人隨意進入。
孫七佰一如既往的打哈哈,推脫責任,說自己也沒辦法,聽命行事,大不了下次會提前告知虞倦。
虞倦也沒打算從他那裡得到什麼有用的承諾,隻是試探這件事的造成的後果,但白城那邊也沒傳來什麼消息。他猜測大概是周知丟了臉,不好意思和蘇儷說,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
至於和周知結下的仇,虞倦沒放在心上。
打完電話後,天色還早,也不熱,虞倦決定出趟門,和劉奶奶見一麵,也完成對周輝月的承諾,去買一罐甜的糖。
不過這次和以往不太一樣,將車推出監控範圍後,手機持續震動。
——來自不愚山伯爵的通話請求。
虞倦點開了那個綠色按鈕,手機屏幕在陽光下顯得灰暗,他有一瞬的恍惚,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那次無意的視頻過後,每次出門,周輝月發來確定虞倦安全的消息就會更加頻繁。
虞倦都會回複,表示自己沒事。
直至上一次,周輝月說騎車過程中回複消息不太安全,可以采用更簡單的辦法。
語音通話好像是自然而然得出的最優解決方式。
周輝月說會擔心虞倦出事,這是他的責任。
虞倦答應了。
但是在接起周輝月的通話邀請後,虞倦還是有很少一點的不自在。
怎麼像是一步一步掉入布置好的陷阱?
周輝月的聲音從電話另一端傳來:“你到哪裡了?”
虞倦回過神:“在下坡。”
他的話不多,大多數時間都是沉默,周輝月也沒有出聲打擾,可能是擔心他分神。但沒有人掛斷,好像這樣就好,可以確定安全就行了。
山路錯綜複雜,虞倦不是路癡,這段路也走得很熟了,還是擔心不小心迷失在深山中,所以一直開著地圖。
“前方三十米處轉彎,繼續騎車通行。”
山地車轉了個彎,眼前豁然開朗,虞倦看到了一條淺溪,以及幾塊凸起的石頭,僅供人落腳。
虞倦說:“真是……太離譜了。”
周輝月問:“怎麼了?”
第一次走這條路,地圖提示他可以步行通過。
第十次走這條路,已經變成了能騎車通行了。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裡已經憑空多了條路。這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是導航軟件的胡說八道。
虞倦單腳停住車,用手機拍下流淌的溪水,發給了周輝月。然後按照提示,進行地圖報錯,希望不要有倒黴蛋真的聽信地圖的鬼話,誤入歧途。
周輝月看到圖後問:“那你是怎麼過去的?”
虞倦麵無表情地控訴:“每次都是我搬著車過去的。導航不會以為這都是它的功勞,給我無中生有了條好路吧。”
周輝月聽完後笑了,可能是虞倦的語氣過於可愛,所以笑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