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壓根沒把這個人當回事:“我是一定要來的。聽說那裡是深山老林,我不認識路,你不願意接待,隻能另外找人了。”
他明晃晃地威脅:“這算你的工作不力嗎?那我媽媽也會覺得你做的不行,照顧一個殘廢不難,換個人也很容易。”
“就是我說一句話的事。”
周知下了最後通牒。
掛斷電話後,孫七佰麵紅耳赤地罵了一句臟話。
上一個還沒完,這又來一個。
這兩個還不一樣。虞倦是脾氣不好,心情太差,電話裡這個是純粹看不起自己。
*
山地車是為了掩護輪椅買的,但虞倦也是真的起了興趣。
畢竟也沒什麼彆的事能做。虞倦還想再去安山村,可惜太遠,如果騎車就不用花費那麼長時間了。
但是他不會騎,要先學會才行。
周輝月也隨他一起下樓,打算遵守虞倦提出的要求,陪他一起。
虞倦沒反對。
兩個人一起下樓。
今天外麵起了風,像是要下雨,快到一樓的時候,風將虞倦T恤的下擺吹得鼓起。
他跳下樓,聽到周輝月叫自己的名字:“虞倦。”
虞倦問:“怎麼了?”
周輝月說:“衣服大了。”
然後又問:“你穿的誰的衣服?”
虞倦有點奇怪,什麼誰的衣服,他穿的不就是自己的嗎?
所以回過頭,打算和周輝月理論,正撞上這個人看向自己,對視了一眼。
虞倦的側頸有一枚很小的痣,領口開得太大,他的皮膚又太白,很明顯。
周輝月沒有指出這一點,他簡單地問:“是我的嗎?”
虞倦回了個“嗯”,又問:“所以,我想問這些藥都是對症下藥,沒有問題嗎?”
十五分鐘後,醫生仔細查看完所有照片,發來消息:“這些藥價格都很昂貴,但開得偏保守了,有些有更好的替代品,但總體問題應該不大。至於藥是不是真的……有幾樣我不認識,剛剛問了彆的科室的一聲,沒有問題。”
虞倦鬆了口氣。
對麵的醫生根據藥的價格以及虞倦的問話可能猜到了有某些難言之隱,但顧客表現出病人的關心,他賺個外快,也不必深究,還是叮囑:“方便的話,最好還是要定期去醫院做全麵的複診。這種嚴重事故,不一小心容易留下永久的傷害。”
虞倦趴在床上,看著醫生發來的話,很輕地歎了口氣,說了句:“謝謝,知道了。”
然後將剩下的尾款發給了對方,合上了電腦。
主角微跛的腿,是文中的設定。作者曾解釋過,如果主角不曾刻骨銘心地失去什麼,反派們對他犯下難以挽回的罪行,讀者可能就感受不到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必要。
而身體的缺憾則會體現在方方麵麵,一個常年坐輪椅,需要拐杖才能體麵行走的人,外人或是惋惜可憐,或是不屑嘲諷,直至危險來臨前,才知道他是毀滅一切的複仇者。
虞倦也看過很多評論,說主角的腿反而增加整本書的爽感,畢竟隻是一個設定,需要裝逼的時候拿出來就行了,作者又不會寫主角的腿在生活中有多少不便。他無意評價彆人的觀點,畢竟這隻是一本書。
然後,虞倦也穿到了這本《白城恩怨記》中。
他成為書中不過占了幾行字的十八線炮灰,病體沉屙,為他挨了最後那段日子。
活著的每一瞬間,都會覺得下一秒再也醒不過來。
在這樣的反複折磨中,有的時候,虞倦甚至希望自己早點死掉。
一本供人娛樂的小說怎麼寫都無所謂,但如果成為了真實的人生,就截然不同了。
周輝月人生的前二十二年是順利的,而十五年後,虞倦聽到拐杖敲擊地麵的聲音,這個人走到自己麵前。
會改變嗎?
虞倦忽然產生這樣與自己毫不相乾的念頭。
這是主角的人生,主角的命運,而他想要遠離。
手機驟然響起,虞倦看了一眼,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他沒接。
默認鈴聲又鍥而不舍地響了好幾聲,虞倦終於不能再視若無睹了。
他自暴自棄地接聽了這個沒有來電顯示的電話,卻知道對方是誰。
“虞倦。”
明明隻隔著半條走廊,虞倦卻聽到周輝月的聲音從話筒另一邊傳來。可能是電磁波重新轉換成聲波的原因,周輝月的嗓音有些失真,竟顯得有些溫柔。
虞倦很輕地“嗯”了一聲。
他叫了那個人的名字:“周輝月。”
在樓梯那裡的時候,周輝月沒有帶手機,向虞倦要了電話號碼。
有點奇怪。虞倦忽然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他隻向周輝月說了一遍,對方就記住了自己的號碼。
為什麼不是周輝月告訴自己,他有不是沒帶手機。
虞倦這麼想著,有些走神,沒有掛斷電話,周輝月也沒有,兩人的呼吸都是安靜的。
不知為何,周圍越安靜,虞倦的心跳卻在緩慢的加快。
幾分鐘後,虞倦聽到周輝月說:“糖是甜的。”
好不容易,他才忘了這件事,周輝月又提起來。
真的是……
下一秒鐘,虞倦在自己急促的心跳聲中掛斷了電話。
男主果然是他的仇人。
虞倦咬了咬唇,看著屏幕上顯示的新號碼,點擊存入聯係人。
本來應該誠實地備注成“仇人”的,連拚音都打出來了,指尖卻懸在半空,猶豫著沒有選定。
虞倦偏過頭,看到玻璃窗上倒映的自己。外麵天色已黑,看不出還有一扇紗窗,但無論是否能看清,那扇由周輝月修好的窗戶就那麼存在著。
好一會兒,虞倦放棄似的歎了口氣,重新鍵入一行字。
“不愚山伯爵”
——是歸來複仇的故事主角。
手機震了一下,收到一條來自不愚山伯爵的消息。
“藥很苦,可以把糖還給我嗎?”
虞倦:“?”
糖是他買的,怎麼就還給他了?
虞倦想改備注了。
*
掛斷電話後,周輝月看著手機上的號碼,最近一項通話時長為四分三十秒。
他不知道虞倦在想什麼,要做什麼,為什麼會留在這裡,就像是計劃中的一個不確定的變量。
好像不會因此出現太大問題,但周輝月習慣做到完美無缺。
因為二十二歲時的失去,他不想再有任何一次失敗了。
但還是等在樓梯那裡,找虞倦要了早就知道了的電話號碼。
門外忽然傳來動靜,就像一隻貓悄無聲息地經過,卻不小心撞到了什麼,留下很輕的一點響動。
周輝月聽到了。
片刻後,他推著輪椅,向門口走去。
外麵沒有人,一個裝滿糖果的玻璃瓶孤零零地立在走廊上。
周輝月拾起瓶子,打開瓶蓋,又吃了一枚。
好酸。
周輝月沒忍住笑了。
虞倦可能真的被騙了,一整罐都是酸的。
周輝月看著指尖沾著的糖粉,停頓了一瞬,又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乾淨了,然後拿起屏幕碎了一半的手機,將電話號碼存入通訊錄。
備注是“大小姐”。
其實沒想太多,隻是覺得很合適。
在周輝月過往的人生中,接觸過的人數不勝數,但沒有一個人和虞倦類似。
是高傲的、脾氣很大的、容易心軟的,綠眼睛的大小姐。
虞倦怔了怔,看周輝月吞下最後一枚綠色藥片,就像說的那樣,在服藥的過程中,神色看不出有什麼變化,似乎每一片都是相同的味道。
可能主角是這樣吧,虞倦很討厭吃藥,也討厭苦的味道。
又想起臨死前的那段時間,他吃了很多藥,為了挽救自己的生命,但沒有用。
所以失神地說:“我很討厭。”
周輝月有點漫不經心地問:“第二條要求是這個嗎?”
虞倦一時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周輝月說:“不能攜帶你討厭的東西?”
虞倦的第一反應是,是要感謝這個人,這次沒說“未婚夫”三個字嗎?
其實他不太願意提起這個,好像有點奇怪,或者是這個約定隻能由他來約束周輝月。但對方已經提出合理的要求,也不能置若罔聞,顯得他對這件事很不上心,而是彆有目的。
於是點了下頭,誠實地說:“嗯”。
周輝月看著虞倦的側臉,想到前幾天的清晨,他和孫七佰說過的話。
蟲子、藥片、煙草。
虞倦討厭的有很多。
*
下完單後,虞倦每天都在關心輪椅什麼時候發貨。但因為是產量很低的定製款,出貨需要一段時間。至於醫生,虞倦也在想辦法聯係。他在當地的醫學論壇上發了帖子,尋找能夠上門診治的醫生。談了幾次,價格開得很高,但沒有摸清楚孫七佰來的規律以及怎麼將醫生偷渡進來,所以暫時還不能確定具體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