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霧音色壓抑:“隻要能念書。”
以為他快哭了,岑矜端詳起他側臉,但李霧沒有,他濃睫掩目,臉上始終是那種一成不變的隱忍,這種隱忍令人無奈,甚至是憐憫。
她開始懊悔,開始自責,她太理所當然了,根本沒人教過這個孩子勇於表達。
童真在他的生命中蜻蜓點水般掠過,以至於都沒能留下一張美麗的剪影,他過早地變成了自力更生,三緘其口的大人。
“我隻是……”忽而,岑矜如鯁在喉,也喪失了組織措辭的能力:“希望你能接受這些好意——不想讓它們成為你的負擔。明天你就要一個人上學了,過兩天我也要上班,我工作很忙,也許會自顧不暇,所以我想儘我所能地讓你接近、靠攏我平常見到的那些高中生,好更快融入之後需要麵對的環境。我沒有跟你這樣的孩子相處過,我甚至都沒有跟孩子相處過……可能我最近的生活也不太順意,所以把這種情緒也帶給了你,對不起,是我太著急了。”
李霧指節曲攏,喉結動了下。
他想說話,終究一個字都沒講。
——
慶祝晚餐並未如約而至,逛完超市,購置了一些住宿用品,兩人就回了家。
李霧回屋整理行李;岑矜就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潦草地切換頻道。
當地某個民生節目的畫麵一晃而過,岑矜退了回去。
那是條有關親情的新聞,提倡大家在教老人使用智能機時要留有耐心。
岑矜如被驚醒,從沙發上起身,走去房間。
翻了幾個抽屜後,她找出自己去年淘汰閒置的手機。
岑矜給它充上電,焦灼地坐在床頭等待。
她想起手機裡還有不少私人內容,甫一開機,便將它們一一刪去,完全清空後,她往備忘錄存入四個號碼。
做完這些,電量已經充裕,她當即將手機拔下,走出臥室。
客房門還是開著,暫住的人很清楚這並不是他的私有空間。
他在疊自己的衣服,是商場換下來的那一身。
“李霧。”岑矜叩了下房門,叫他名字。
她無端忐忑,極力使自己聲音平緩:“這個你明天一起帶去吧。”
李霧側過頭來。
岑矜探出手:“手機,”她快速補充:“舊手機,是我不用的。”
李霧視線落到她手裡,人並未走過來,像在思忖是否需要拒絕。
他根本藏不住心事。
岑矜嘗試說服:“拿著吧,方便點,學校有什麼事就打電話告訴我,還要跟老師同學借手機啊。”
李霧一頓,放下手裡衣物,走過來,接過手機:“謝謝,”稍一停頓,還更客套了些:“謝謝姐姐。”
他在人際方麵並不自如,生硬得有點可愛。
岑矜高懸的心總算墜地。
李霧低頭看這支手機,沒有一點磕碰痕跡,嶄新得仿佛剛從店裡買來。
他觸亮屏幕,眼底也因此映上光點。他麵部多了些波動,是大部分男生對電子產品特有的新奇天性。
岑矜被鼓舞,拋餌道:“沒有密碼,直接點進去就行。”
孩子果然上鉤,拇指來回刮動,盯著上麵的圖標出神。
岑矜說:“我存了四個手機號,我的,我父母的,還有個我朋友。在學校你有急事聯係不上我的話,就聯係他們。”
“好。”
“點左下角那個綠色……”正提醒,李霧已經點進那處。
“你知道啊,”她止話:“那就好。”
通訊簿裡的確空曠,隻有四個人:
岑矜
岑矜的爸爸
岑矜的媽媽
岑矜的朋友
女人存號的方式相當直觀,正經名稱依次排列,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滑稽。
李霧盯著這四個名字,心頭簇簇湧出一些欲笑的情緒。
“哦,”岑矜想起自己還沒試著撥過:“打給我看看吧。”
李霧按進第一個名字。
隔壁傳來音樂,李霧望向房門口。
“等一下,我手機沒帶身上。”岑矜掉頭就走,快步回到自己臥室。
床上的手機還在振動鳴唱,岑矜把它撈起,剛要掛斷,手忽然停住,轉而按下接聽鍵。
“喂。”
她說。
怕他忽視,她加大音量,又“喂”了一聲。
李霧聽見輕微的女聲,忙將手機貼至耳邊。
“還生氣嗎?”女人的嗓音隔著聽筒,像沉在水底,比真實的要更溫厚些。
可她依舊自信,當即斷言:“應該不氣了吧。”
少年唇畔浮出淺渦,久未淡去。
他羞於讓這份笑意溢於言表,穩了穩才說:“沒氣。”
“真的?”岑矜明顯不信。
“嗯。”他低聲應。
她學他道謝,照搬他語氣:“謝謝,謝謝弟弟。”
“……”
不逗他了,岑矜正聲,將欠著的祝福補上:“李霧,明天就是完全屬於你的明天了,放開來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