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人生在世,怎能就此屈從與...)(2 / 2)

狙擊蝴蝶 七寶酥 10971 字 8個月前

“就是他?”男人摘下帽子,扇了下風。

嚴伯伯點頭:“對對,”他殷切地指人,一一介紹:“李霧,這是吳先生,這是岑小姐,他們兩個是特意從宜市趕過來的,看了你的情況,很想資助你。”

李霧眉心堆疊著,局促而拘謹地喚人。

男人一笑,打趣道:“到這之後第一次聽到這麼純正的普通話。”

“那是,”嚴昌盛話裡溢出驕傲:“這個小孩可是正經讀書到現在的。”

男人取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李霧,語氣親切:“擦一下吧,滿頭大汗的。”

李霧沒動。

嚴昌盛催:“接呀,快謝謝這位大哥哥。”

李霧訥訥言謝,火速抹乾淨整張臉,將那張紙輕圈在手裡。

男人又抽出一張給身邊女人:“你也擦擦?”

女人一動未動,似乎帶著脾氣,從牙縫中擠出三字:“不需要。”

男人笑著哄慰:“鼻頭出汗了,要脫妝了哦。”

女人仍不賞臉,男人隻得作罷,給自己擦。

嚴昌盛笑著招呼他們坐,女人一開始不情不願,但最後抵不住自己丈夫勸,還是坐了下去。

李霧快掃他們兩眼,取了兩隻碗,走去另一間房內,打算到缸裡打兩碗山泉水。

他本準備直接舀,想起女人挑剔的模樣,便將碗仔細衝洗兩遍,才倒上水,端送過去。

男人溫文爾雅,與嚴昌盛有說有笑。

女人端坐在那,麵色無聊,甚至有一絲不耐煩。李霧心跟著提緊,薄唇微抿,將碗小心放置到她跟前,生怕濺出一滴。

李霧能感覺到她在打量自己,不帶目的,卻足夠壓迫。

他如芒在背,大氣都不敢出,等直起身,胸口才輕而漫長地起伏了一下。

女人說謝謝,但從頭至尾都沒碰那碗水,雙手也一直攏在膝上,衣角都怕挨到桌板,好似整間房內都是致命病菌,連帶著他一起。

李霧站在桌邊,再無所適從,也要極力端持住麵色與姿態,畢竟有求於人的是他。

他沉穩的表現博得了他們的好感,最起碼那個男人對他印象不錯,當場簽完合同後,還要拉著他合照。

李霧根本不喜歡照相。

家裡一張照片都沒有。

但他還是老老實實站去了他們中間。

嚴主任攛掇他們露笑,可李霧完全笑不出來。

很久前,笑容對他來說就成了相當奢侈的神色。當苦難成為本能,就會沉甸甸地壓住唇角,將所有歡喜密封起來。

這對夫婦沒有久留,臨行前,李霧哈腰鞠躬,真心誠意地道謝。

送走二人,嚴主任又回了家裡,把合同拿給他看,叫他記住恩人的姓名與聯係方式。

“吳複”

“岑矜”

兩位支持他繼續念書的人,他必會將他們死死刻在心上,感恩抱德。

因為念書是他唯一的盼頭與出路。

他堅信自己能出人頭地,帶著爺爺走出大山,過上好日子,給爺爺買輪椅,讓他擁有最好的醫療條件。

可李霧沒有等來這一天。

剛念高二,爺爺就走了,走得很突然,悄無聲息。那天是周末,李霧喂他吃完晚飯,扶他躺下,再自己吃了飯洗了碗回來,老人已闔目睡去,可怎麼叫也叫不醒了。

李霧在床邊呆若木雞地站立良久。

半個鐘後,他不得不接受現實,悲慟將他灌滿了,他伏去爺爺身上,極儘壓抑地嗚咽起來。

因為資助人的餘錢,李霧能替爺爺立個比父母體麵許多的石碑。

林間靜謐,僅有鳥雀啁啾,李霧麵無表情坐在墓前,反複回想著爺爺臨終前的叮囑。

那會老人似有預感,與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笑著的:“趕緊去寫作業,彆管爺爺了。”

李霧不快回:“怎麼可能不管你啊。”

他是要背著他進城的。

可終究還是管不到了,無法實現了。

少年心碎欲裂,唇瓣打顫許久,一片枯葉從他麵前徐徐墜下,這一刻他周體寒涼,品味出了失去的真正意義。

從今往後,他沒有家了,這世上也不會再有親人了,誰還能讓他為之奮鬥,一往無前。

李霧不堪重負,曲起上身,像一張丟失箭矢無處發力的弓,手掌胡亂抹臉,在秋天的冷風裡悲愴大哭。

爺爺走後,心灰意冷的李霧搬去了姑姑家。

他一早就預見這個自私自利的女人會如何厭惡他,可他不想辜負嚴村長的好意。

哪怕這種對待愈演愈烈,可隻要還能學習,還有所求,他就能忍氣吞聲堅持下去。

一天傍晚,他在田間澆菜,姑姑嚼著蘋果,手叉腰,輕描淡寫:“我跟你姑父通了電話,讓他在鵬城給你找了份活,你學就彆上了,沒意思還浪費錢,我們這有幾個靠上學有大出息的小孩?反正我活到現在是沒見到一個。”

李霧驚惑:“為什麼不讓我上學?”

姑姑說:“什麼為什麼,你自己好意思?每天在我家白吃白喝?”

李霧撂了桶,水汩汩湧出,滲透了鞋麵,他也無知無覺,隻是質問:“我沒幫你乾活嗎,我的資助金沒給你?”

姑姑拿起挑子作勢打他:“這錢就是給我伺候你這個倒黴侄子的,不是給你那閒情坐一天讀課文的!沒我們你早喝西北風了!”

……

當夜,李霧輾轉反側,在理想與現實之間劇烈掙紮搖擺,後半夜好不容易入睡,他做了個夢,夢裡是爺爺麵對麵同他說話,叫他用功讀書,不要放棄。老人麵容枯槁,眼神卻格外堅毅。

翌日大早,李霧就去了村委辦求助,不料嚴伯伯去縣城開會,好幾天才能回來。

李霧心急如焚,像一隻走投無路的困獸,在村口茫然徘徊。

倏地,兩個名字於他腦中浮現,他驚怔少頃,柳暗花明,忙拉住一位過路的男人,仿佛抓住一塊浮木,問他借手機。

男人瞥他幾眼,同意了。

李霧撥打那串數字,那邊接通後,聽聲音是吳先生,可他的態度卻與一年多前截然不同。

在電話裡闡明來由後,男人的和藹可親消失殆儘,隻有冷若冰霜的拒絕。

他說他還在工作,並給了他一個新的聯係方式,讓他求助自己早已分居的妻子。

掛斷電話後,李霧心沉至穀底,跟手機主人好說歹說,對方終於同意再給他兩分鐘。

李霧深吸一口氣,重振精神,忙不迭撥打這通新號碼。

對方接得出乎意料快,但態度異常暴躁,尖銳的女聲幾乎一瞬在耳邊炸開:“不是跟你說不用來了嗎――”

李霧嚇了一跳,一時半刻不敢吱聲。

他下頜繃了一秒,喉結微動,小心翼翼:“請問是岑矜岑女士嗎?”

女人聲調一下平息了,散漫了:“對,你哪位。”

“我……”李霧張了張口,卻沒有持續發出聲音。少刻,他不再猶疑怯怕,將垂於身側的手緊攥成拳,鏗鏘有力道出姓名:“我是李霧。”

人生在世,怎能就此屈從與苟活。

那一天起,縱使形單影隻煢煢孑立,前路坎坷荊棘滿途,他,李霧,誓將自己的命運牢握手心,永不言棄,所向披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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