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醒過來?
這個問題他在兩年前第一次睜眼時便問過自己,很遺憾,兩年以後,他還是得不出答案。
或許,是為了滿足一些人的愧疚,和彌補一些人的遺憾吧。
奚陵這樣想。
他還記得兩年前初次睜眼時華珩狂喜的目光,記得幾個陌生麵龐喜極而泣的模樣,遺憾的是,人與人的悲喜並不相通,奚陵並不能體會到他們的快樂,並覺得那些笑容十分令人心堵。
於是他重新閉上眼,轉過頭,屏住息,試圖營造自己沒救了的假象。
隻可惜,假裝失敗,他在第二天就被人從床上撅了起來,從此開始了長達兩年的藥罐子生活。
奚陵不喜歡喝藥,他最討厭苦澀的味道。可包括華珩在內的眾人哀求的目光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病重難行的身體也讓他沒有力氣逃跑。
不過現在好了。
奚陵將自己埋到了溫暖的水裡,隻露出一雙漂亮澄澈的眼睛。
他命數將儘,還甩掉了一門心思給他灌藥的華珩和小廝,自由的空氣可真是令人舒適。
奚陵閉上眼,舒服地歎了口氣
或許是難得的自由讓他放鬆了自己,又或者是冬日裡的熱水浴太過愜意,不知不覺中,奚陵靠著桶壁睡了過去。
霧氣氤氳,年輕人精致的側臉看上去寧靜而祥和。
平心而論,奚陵有一副漂亮極了的身體。
纖長瑩潤,骨骼均勻,漫到鎖骨的水遮蓋了他大部分身體,卻也因此更添了番朦朧的美感,讓人不由自主,沉迷其中。
或許也正因如此,窗外窺探的眼睛加重了呼吸,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悄悄推開了窗戶。
隔壁的屋內,安昆正忙著安慰順帶挖苦以為自己要害死人而愁哭了的飛虎,絲毫沒有意識到,一個並不屬於這裡的人已經悄然潛入了這座院子。
奚陵在來人進屋的一瞬便睜開了眼睛。
意外又不意外,這人他認得。
——是今天下午那八個抬屍人的其中之一。
不過這時的他,可比下午那會看上去清醒多了。
來人見到奚陵睜眼也並不驚慌,猥瑣地搓了搓手,眼中露出淫邪的光:“小美人,泡這麼久,可彆凍著,來,哥哥抱你起來穿衣服。”
抬屍人看起來五十多歲了,僅就外貌而言,趕一趕恐怕能當奚陵的爺爺,一笑間露出的黃牙令人作嘔。
奚陵看著他,眼中還帶著剛睡醒的懵懂。
這懵懂大概是哪裡刺激到了他,他笑得更開心了:“乖,彆怕,我會對你很溫柔的。”
他說著,就開始扒自己的衣服,看那架勢,大概是想往奚陵木桶裡撲。
泠霜縣居民的衣服沒有不厚的,趕屍人扒了半天,也才脫了兩件,奚陵側頭看著,忽然從水中站起了身,邁步走出了木桶。
瑩潤的水珠順著他光裸的小腿一路向下,打濕了泛著毛邊的地毯,抬屍人幾乎是瞬間就瞪直了眼,呼吸粗重,濃鬱的興奮怎麼也控製不住,脫了一半的棉褲下更是隱隱約約頂起來了一些。
但很快,這興奮就從他臉上消散了。
不僅僅是因為奚陵其實還穿了條褻褲,更多的,是他奇異的外表。
沒了浴桶中熱水的遮擋,這具好看的身體終於露出了他真實的原貌,四道血色的紅線分彆環繞在他瘦削的小臂和腳腕,在一片白皙之間,它們是那麼的突兀而又顯眼。
——那是四條猙獰的縫線。
可以想象縫合他肢體時的情況有多麼緊急,以至於走線粗糙而又潦草,抬屍人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甚至感覺奚陵的右腳稍稍縫得錯位了一點。
明滅的燭光下,奚陵蒼白著臉,像一隻強行拚接起來的妖怪。
沒有人見到這一幕能不覺得詭異,抬屍人雙腿夾緊,已然哆嗦成了篩子。
“你怎麼了?”奚陵蹲下身,不解地看著癱坐在地的抬屍人。
年輕人的麵容依舊寧靜溫順,看不出絲毫的攻擊性,見狀,抬屍人稍稍冷靜了一些,勉強笑道:“沒……沒事,那個,我其實是走錯了,這就走,這就走……”
他說著,就要起身,卻被一隻素白的手按住,怎麼也掙紮不動。
“我不喜歡你的眼神。”低柔的聲音清潤動聽,像是久睡初醒的囈語,奚陵好看的手臂輕輕一動,輕而易舉地探入了抬屍人的胸口。
抬屍人的身體死魚般狠狠彈動了幾下。
痙攣、急喘、倒氣、抽搐。奚陵平靜地等待著,直至這人逐漸不動,才麵無表情甩了甩胳膊,直起了身。
原本漂亮的右手已被淋漓的鮮血所覆蓋,奚陵垂眸,呆愣地看了一會,半晌,慢吞吞走回木桶邊,就著自己的洗澡水進行了一番簡單的清洗。
血液混入桶中,清澈的水很快變成了淡淡的紅色,奚陵就這樣看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須臾,他用乾淨的左手壓住了心臟的位置,試圖抑製住那股似有若無的興奮。
殺人是不對的,奚陵知道。
他默默反思了一番自己,隨後輕輕地歎了口氣,向來沒多少情緒波動的臉上難得露出了一點憂愁。
自由的空氣也不是那麼令人舒適。
他突然想起來,當初華珩為什麼非得要他吃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