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性情開朗的青年人,模糊的臉部輪廓也擋不住他燦爛的笑容,他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奚陵這樣的態度,見狀非但沒生氣,還樂滋滋地逗他:“小師弟,來叫聲師兄聽聽?”
沒等奚陵回答,方才的女修先急了眼,忙道:“憑什麼?他都沒叫過我,小師弟,要叫先叫我,師姐給你做梅花酥。”
左右相擁,奚陵無處可躲,轉過頭發現連起初那位愛操心的男修都不例外,眼巴巴看了過來,期待著他的回複。
奚陵:“……”
奚陵:“俞溫,徐雁竹,傅軒軼。”
“切。”徐雁竹撇了撇嘴,“我就說吧,除了那個姓白的,誰都彆想讓他乖乖叫一聲師兄,五師弟你就是自取其辱。”
說罷,又酸溜溜地嘟囔:“也不知道那個姓白的給他灌了什麼迷魂藥。”
俞溫:“你也就趁著姓白的不在才敢這麼說,小心回頭他抓你去煉體。”
徐雁竹:“謝謝,煉體的時候我會叫上你的——他要是在就不會讓小師弟單獨帶隊走了,有時候我都懷疑是不是我們誤會了,其實你不是老媽子,他才是。”
俞溫:“……謝謝,我也不是。”
傅軒軼原本樂滋滋坐一邊看戲,聞言當即就不樂意了,抗議道:“說啥呢說啥呢,我跟小師弟去不一樣嗎?我也是個純正的戰修啊!”
“嗯嗯嗯,是是是,比大師兄低兩個大境界的戰修。”
“不止,是兩個半,聽說前兩天又突破了。”頓了頓,俞溫道,“狗天才。”
徐雁竹和傅軒軼驚歎了一聲離譜,然後紛紛附和:“狗天才。”
說著,傅軒軼又攬過了另一個狗天才,在奚陵放棄掙紮的沉默中笑得開懷:“我聽說那邊雪山上有特彆多冰蓮花,做出來的冰蓮乾草湯味道一絕,到時候摘點給你們嘗嘗。”
俞溫:“什麼時候出發啊?我給你們準備點丹藥有備無患。”
傅軒軼:“明天就走,啊對了師姐,你的梅花酥彆忘了備上,小師弟最愛吃那個了!”
徐雁竹:“知道了,老娘真是欠你的。”
你來我往的笑罵聲回蕩了整個山門,吵鬨得很。奇怪的是,連句師兄師姐都不願意喊上一句的、看上去明明該是喜靜的奚陵卻安安穩穩地坐在原地,就著吵鬨聲閉眼修行,半點沒有換個地方的意思。
隻是突然,畫麵一轉。
無邊無際的雪原出現在奚陵的眼前,恍惚間和他此刻身處的這片雪原重疊,不同的是,這裡還沒有泠霜縣,奚陵的位置也沒在山中,而是在雪山群最外圍的一角。
師姐的梅花酥酪餅沒來得及在他們出發前出鍋,奚陵沒說什麼,傅軒軼卻是大呼遺憾,約定等回來了再一起大吃一頓。
沒了餅,他連布陣都沒精打采,布完以後才發現羅盤風平浪靜,沒有一點轉動的痕跡。
“奇怪了,明明給的信息是魔域就在這一片,怎麼追蹤不到魔氣?”傅軒軼疑惑的嘀咕聲在奚陵耳邊響起,隨後,奚陵又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先進山看看吧。”
不!彆去!
記憶外,奚陵近乎失控地在心裡大喊。
可惜,沒人能聽到他的聲音。
若是換了十年以後的奚陵,遇到這種情況定然不會輕易入山,可惜,這時的他太年輕了,強悍的修為和完美的戰績讓他誤以為一力真的可以降十會。
也沒年長他幾歲的傅軒軼倒是猶豫了一下,但仔細想想又確實沒發現有彆的什麼異樣,便沒有多加思索地答應了奚陵。
抬手做了個前進的手勢,原本靜候著的上百人當即行動起來,浩浩湯湯地邁入了雪山山群。
奚陵突然難以遏製顫抖起來。
平日裡乾淨澄澈的眼睛沒有焦距地瞪大,一種近似於恐慌的情緒占據了那裡。
他想逃,想躲避即將想起來的東西,斷裂的手臂不管不顧地抬起,試圖以疼痛的方式阻止回憶的發生,可腦中幻影如此殘忍,一幕接著一幕,強硬地浮現在他心頭。
奚陵抵擋不住,於是隻能愣愣地滯在原地,半晌,無助地落下淚來。
有血。自己的,彆人的,大片大片;
有尖叫。咄咄逼人的質問、歇斯底裡的怒罵;
還有……
眼前忽然一黑,是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將他一把扣在了懷裡。
揮動的傷臂被緊緊扣在了胸口,顫抖的身體也被死死環繞著,有淡淡的沉木香傳入了鼻尖,很熟悉,久遠的記憶中,這味道似乎象征著安心。
“彆怕,彆怕……”
溫和的聲音一遍接著一遍,不厭其煩地安撫著奚陵。
滿身的鮮血弄臟了這人原本乾淨的衣物,他感覺不到似的,哄孩子般拍打著奚陵的後背,輕輕的,慢慢的。
“不想記起來的話,就繼續遺忘,好不好?”
那聲音溫柔極了,帶著憐愛與心疼。神奇的是,奚陵拚了命也壓製不住噴湧的幻影竟隨著這句話漸漸平息,停止了無窮的回憶。
結束了。
近乎虛脫地喘著粗氣,奚陵的身體終於平複了下來,停止了那幾乎神經質一般的顫抖。
“好一點了嗎?”那人又問道。
不好。
奚陵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他的眼還被那人捂在手裡,寬大修長,掌心還殘有淚珠,潤濕了他的睫毛。
或許是黑暗會讓人感到安全,又或許還沒從方才的衝擊中恢複,還有些神誌不清的奚陵像個受了委屈終於找到家長的孩子,傷心地抱著那人的手:
“疼。”
那人似乎沉默了許久。
隨後,他臂膀一動,將奚陵更緊地往懷中摟了摟。
“……我沒保護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