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殺人也可以,就看奚陵願不願意。
不過這樣能轉換的靈力有限,也維持不了長久的戰鬥。
這也是華珩最擔心的一點。
可看奚陵目前的狀態,分明一點靈力虧空,無以為繼的架勢都沒有。
不可能啊……裘翎說過,奚陵丹田的傷勢無法逆轉,最多最多也隻能恢複到正常時候的不到三成,還得再花費個上百年的光景慢慢修複。
還是說……在奚陵回宗,同他沒有聯係的短短三天裡,奚陵又碰到了什麼奇遇?
忽然,似乎發現了什麼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華珩猛地低頭,看向了遠處的人群。
一個黑衣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那裡。
他身材高大,站姿挺拔,一乾明明也都成年了的弟子同他站在一起,被襯托得像是群乳臭未乾的小毛孩。
而此刻,他正抬起頭,專心凝視著上方的戰鬥。
雖然因為距離的遙遠,華珩看不清此人的神情,卻莫名堅定地認為,此人一定也同自己一樣,隨時警惕著奚陵出現意外。
白桁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是怎麼混進來的?
為什麼和護山大陣心神相連的自己沒有絲毫察覺?
華珩有些心驚,再看過去之時,卻發現白桁已轉過頭,隔著密集的人群,準確無誤地看向了自己。
白桁若無其事地朝他揮了揮手。
“鏘——!”
上方,激烈的戰鬥終於落下了帷幕。
霜歿最終戰勝了雙刀,伴隨著兩道金屬落地的清脆聲響,仇震兩手空空,垂眸看著架在自己脖頸上的大刀。
千鈞般的重量壓迫而下,這把刀不愧於他的名字,仇震的肩膀冷得像要結霜。
“聽說你要抓我?”
奚陵的聲音依舊那麼平靜,一點聽不出方才經曆了怎樣激烈的戰鬥。
本命雙刀無聲地躺在一旁,奚陵淡淡地掃了一眼,沒什麼情緒地說:“兵刃離手,你輸了。”
兵刃離手,你輸了。
多熟悉的一句話。
依稀又回到了一百五十年前,自己捂著傷眼,力竭跪地的一幕。
但和以前不同的是,這一回的他沒有那麼狼狽,而奚陵……
他細細打量著奚陵的模樣。
奚陵變了很多,瘦弱、憔悴、病氣纏身。
不過,還是強得驚人。
“是,我輸了。”仇震閉了閉眼,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可以平靜地麵對這件事情了。
奚陵也有些意外,霜歿微微抬起,一臉疑惑地打量著他。
仇震見狀,有些好笑:“看什麼看?老子不會成長的嗎?”
奚陵:“唔……”
有一說一,確實是沒想到這種犟種也會成長。
關於奚陵和仇震的故事,其實也沒有多麼複雜,不過就是一個勤勤懇懇的伏魔人,遇到了一個瘋狗般的戰鬥狂魔。
說來有趣,在認識仇震之前,奚陵一直以為戰場上的自己,瘋勁就已經足夠離譜——這點還是無數次將幾個師兄師姐氣到說不出話來時得出的結論,尤其是某位白姓的大師兄。
直到認識了仇震以後,奚陵才明白什麼叫人外有人,瘋外有瘋。
那時仇震正處於殺戮道的瓶頸,瘋了般見人就打,打到後麵仙盟都嫌他晦氣,勒令他突破之前不許進城。
打不了人,他就去打魔物,卻在殺魔的過程中,遇到了同樣殺魔的奚陵。
終於找到了目標一般,仇震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日日追在奚陵屁股後麵。
那時的仇震實力比現在還弱上許多,打不過的人其實不少,譬如大師兄,譬如二師兄。
但他倆都清楚仇震是個什麼東西,不欲同人糾纏,遇到了也是隨手打發。
可奚陵不一樣。
他最大的優點,就是打架特彆認真。
認真到一不留神,甚至可能失手將人打殘的地步。
他沒覺得仇震煩,而是用對待伏魔的態度,對待著仇震向他發出的每一場戰鬥,次次都把人往死裡打。
仇震的一隻眼睛就是這麼瞎的。
其實當時若及時送醫,還是能搶救回來,但仇震沒有。
他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敗了的事實,失魂落魄地留下一句敗者需要付出代價,從此沒再煩過奚陵。
聽說在那之後,奚陵就成了仇震的心結,畢生修煉的目標,就是要將他打倒。
不過看他現在這坦然的態度,他的心結應當是解開了。
抬手一招,仇震的本命雙刀自動歸鞘,他轉身,遙遙朝著華珩等眾長老的位置拱了拱手,揚聲道:“叨擾貴宗,仙盟這就離開!”
說完這句話,仇震將鄧長老的屍體晦氣地隨手拋棄,便毫無眷戀地驅動了仙舟,然後不客氣地趕走了舟上的奚陵。
但華珩過來將奚陵接走之時,他卻背對著奚陵,忽然沉聲開口:
“你還活著,我很高興。”
“但此事過後,仙盟知道了你還活著,恐怕更不會就此罷休。”
“我隻是個打手而已,知道的東西並不多,言儘於此,好自為之。”
今天的雨不知怎麼回事,下了一夜兼一個白天,也沒有絲毫變小的趨勢。
仇震的聲音混在雨聲裡,顯得有些失真。
仙舟一片寧靜,華珩沒有插嘴二人的對話,仇震也一直沒有轉過身來,似乎是在等奚陵的回答。
奚陵很有些茫
然地眨眨眼。
為什麼總有人跟他強調仙盟要找他麻煩?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最後想了想,“哦”
了一下。
仇震因為這聲哦狠狠哼了一聲。
他走得乾脆利落,甚至沒有帶走之前為了保命跳下仙舟的仙盟修士。
華珩也不慣著這些人,通通趕出了玄裕宗,而一些鬼點子多的弟子則暗地裡搶走了仙盟修士們的佩劍,讓他們無劍可禦,走回仙盟。
至此,玄裕宗一片歡聲笑語。
可等他們歡呼完,一轉身,便發現奚陵不見了。
弟子茫然四顧,正想問問前輩,卻見就連長老那邊,也都滿臉焦急,四處尋人。
“你上次說,沒有見過玄裕宗下雪,是吧?”
就在玄裕宗眾人慌亂地尋找奚陵身影之際,奚陵與餘順二人卻站在一座廢棄的山峰之上,靜靜瞧著底下的一切。
餘順有些緊張地捏緊了傘。
他不知道為什麼奚陵要忽然出來,也不知道奚陵明明看到了眾人對他焦急地探尋,卻為何一動不動,完全無動於衷的樣子。
因而聽到這話時,他根本沒反應過來,隻是下意識點了點頭。
聞言,奚陵輕輕閉眼。
隨後,世界忽然安靜了。
風靜,雨停,時間仿佛被靜止,就連遠處尋找奚陵的人,都驟然頓住了腳步,茫然抬頭四顧。
餘順不算個沒見識的人。
他雖幼時長在山野,但少年便入了醫仙閣,接觸了玄裕宗,自問尋常的一點修士手段,並不能觸動到他。
但看到眼前這一幕時,滿心的震撼依舊將他徹底席卷。
是神跡嗎?
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餘順眼睜睜看著,在奚陵閉目的那一刻,周遭的雨水瞬間凝結。
而後,化作了雪花。
一朵兩朵。
一片兩片。
天地都好像成了一幅畫卷,以二人為中心,所有雨水都都被染上了雪白的色彩,迅速擴散蔓延。
先是這座孤峰。
再是不遠處的危宿峰。
然後是玄武七峰、青龍七峰……
轉瞬之間,無邊的大雪籠罩了整個玄裕。
它們沒有動,像被一雙無形的手固定在了半空。
卻也因此,更加顯得壯觀。
然後,奚陵睜眼了。
風聲再起,雪花飛揚。
餘順一直握在手中的傘已經被無意識地扔掉了,他嘴唇微張,怔愣地看著這場四月飄雪的神跡。
“好美……”
呢喃著轉身,餘順有些激動,剛要開口,一轉頭,卻發現奚陵腳步虛浮,臉頰不知何時,泛起了病態的潮紅。
他看到了餘順的動作,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回應。
可沒能成功,下一瞬,奚陵便無聲無息的,徑直栽倒下去。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