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陵垂眸,自己也說不上自己是什麼感覺。
四個月前,剛得知自己命不久矣的時候,奚陵最多的,是一種終於要解脫了的如釋重負。
現在其實也差不多,但這種情緒裡,卻夾雜了一點淡淡的遺憾。
他還是有點想再見一見白桁的。
光是知道自己快死了,對方都如此失控的模樣,若是最後一眼都沒撈著的話,他應該,會有一點不開心吧。
有些憂愁地歎了口氣,奚陵重新將自己的遺書又塞了回去。
算了,看不見就看不見吧。
看著他死,也不見得就有多好。
緩緩站起身,奚陵決定不再多想,先回屋,好好睡上一覺。
卻不想剛剛轉頭,就驟然撞到了一個寬厚的胸脯。
條件反射的,奚陵差點就要打爆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影
。
好在隱約飄蕩的沉木香來得及時,
奚陵剛一抬手,
就立刻察覺到不對,險而又險的,將肆虐的靈力又收了回去。
隻是靈力雖然收了,抬起的手卻是沒有,兩人距離本來就近,這動作乍一看上去,就像是突然見到離家多日的愛人以後,主動抬手,尋求擁抱一樣。
——當然,不是也沒關係,白桁就當他是。見狀,他毫不猶豫,立即摟住了奚陵的腰。
纖細的腰肢單手就能環握,白桁一隻手將人摟著,另一隻手則壓過了奚陵的後背,將人擁得嚴嚴實實。
奚陵被他抱得一懵,先是下意識判斷了一下白桁現在的情況,確認精神狀態不錯不會莫名其妙發瘋以後,才伸手將人推開,認真道:“不許隨便抱我。”
白桁也不惱,從善如流地鬆手,笑吟吟道:“怎麼一個人悄悄歎氣?我不在你身邊,這麼不開心?”
奚陵卻是搖頭:“我不會不開心。”
吃了藥以後,他很少能感覺到不開心。
最多……就是有一點心不在焉。
隨後,他又打量起白桁的表情。
目光溫柔,相貌堂堂,和從前差不多的模樣,應當是已經恢複了正常。
這讓奚陵鬆了口氣,忍不住好奇道:“你的事情辦完了?”
聞言,白桁目光卻沉了沉。
奚陵一愣,正想開口詢問,白桁卻摸了摸他的頭,溫聲道:“彆說這些不開心的。”
“今晚有花燈,想去看看嗎?”
嗯?
奚陵當即起了興趣。
喧鬨的人群間,奚陵好奇地看著一個螳螂狀的花燈,不明白這種樣式的醜東西,怎麼會有冤大頭為它花錢。
然後在下一刻,冤大頭白桁就因他目光停駐太久,麻溜地掏出一塊碎銀。
奚陵端著螳螂大眼瞪小眼半晌,最終還是無比嫌棄地將其遞交到了白桁的手上。
奚陵其實是放過花燈的,在很久很久以前的玄陽門上。不過當時和他一起放花燈的隻有他的師兄師姐,放燈的地點,也隻是山腳的一處小池塘旁。
沒有辦法,在那個災難的時代,所有人都被迫縮在銅牆鐵壁般的小城之間,無論是天空還是水源,都遍布了各式各樣的法陣,花燈這種東西,根本不允許投放。
因而像這樣真正意義上人來人往熱熱鬨鬨的花燈節,奚陵是從來沒感受過的,他一路都很新奇,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反射著燈火的光影。
而後,奚陵又走到另一處攤位上精挑細選,選了一個精致小巧,象征著圓滿的月亮花燈。
這種圓潤又沒什麼圖案的樣式最容易做得醜陋,但架不住攤主手藝極好,將月亮做成了半鏤空的模樣,燈芯在其間一亮,就能往地麵上投射出漂亮的圖樣。
其中有一麵投的是字,奚陵望著地上的光影,仔細辨認著其中的內容。
“幸、福、團——”圓字還沒出口,一個握著糖葫蘆的小孩突然就衝了過來,一把搶走了奚陵千挑萬選,好不容易才挑出來的寶貝花燈。
奚陵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有些茫然地看看空蕩蕩的手心。
他的快樂消失了。
奚陵抿著嘴,漸漸皺起了眉。
好在白桁反應極快,在小孩一擊得手,即將逃走之際,立即捏住了對方的後衣領,拎雞仔似的,拎到了奚陵的麵前。
“小屁孩,學什麼不好,學著彆人搶東西。”
白桁蹲下身,似笑非笑地看著不斷掙紮的小東西:“今天哥哥教你一個道理,搶人者,人恒搶之。”
說罷,他拿回奚陵花燈的同時,一把薅過了對方的糖葫蘆。
小孩震驚了,眼睛瞪得溜圓,眼瞅著就要哭。
白桁卻還嫌不夠,手一抬,揚聲道:“小陵!”
奚陵慢吞吞走了過來。
一口未動的糖葫蘆晶瑩剔透,顆顆飽滿,裹滿了糖衣,奚陵低下頭,在一陣悲痛絕望與難以置信的目光裡,毫不猶豫地俯身咬了一口。
隨後,他又晃了晃自己的花燈,一本正經挑釁:“我的。”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