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血淋淋的空洞,刺眼地占據了白修亦從來含笑的眼眸。
所有的一切,毫無遮掩的,完完全全的擺在了奚陵麵前。
一瞬間的衝擊之下,奚陵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悲傷,一口哀到極致驟然噴發的鮮血就自心口湧起,“哇”地一下吐了出來。
白修亦的嘴角居然還是上揚的。
這大概是他最酣暢淋漓的一場戰鬥,每一招每一式,都奔著玉石俱焚而去。
或許也正是這個原因,他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實力,不僅手刃了之前從他手裡逃脫的那半條魔龍,就連另一隻實力比魔龍還強上許多的天魔都被他逼到了絕路,徹底放棄了求生的希望,竟是身體急速脹起,儼然也一副要跟他同歸於儘的架勢。
可怖的魔氣彙集,本就岌岌可危的建築物終於不堪重負,在磅礴的力量中化作塵霧,一點一點攪碎。
“大師兄!!!”
“小師兄!!!”
兩道截然不同,卻同樣淒厲的聲音同時響起,絕望到足以讓每一個聽到的人都陣陣窒息。
一個天魔臨死時的反撲有多可怕,華珩不用想,都知道在場眾人,沒一個承受得了。
可他的小師兄好像瘋了,這種時候非但不跑,還拚了命地往前衝。
不,他就是瘋了。
至親至愛即將在眼前消散,奚陵像個瘋子,癲狂地嘶吼著,眼角因過分用力而崩開了血縫。
而在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睛裡,卻分明含了死誌。
可華珩不讓他死。
幾l根纖細的繩索纏住了奚陵的四肢。
它們是自地麵憑空出現的,看似不堪一擊,卻死死拽住了失控的奚陵,縱使他如何竭儘全力,也依舊掙脫不能。
一個造型古樸的法器飄在空中,華珩掐著訣,臉色白得像鬼。
他本來以為,這輩子都用不上這個東西。
——這是他那個一直和仙盟牽扯不清,因而被趕下玄陽門的前仆役用來試圖收買他的法器。
他沒被那人蠱惑,並將人殺死,可法器卻鬼使神差的,偷偷收了回來。
對方說這東西能護住奚陵,不讓他戰死沙場,華珩此前還嗤之以鼻,心想對方所謂的護住小師兄,難道就是綁了奚陵,不讓他有機會上戰場麼?
卻不想,最後竟還真就是這樣。
這件法器極強,但華珩和奚陵的實力差距擺在那裡,華珩沒指望能攔住他多久,隻要困個一時片刻,就足以攔住他送死的道路,再不濟,也能讓一時情緒上頭的奚陵稍稍冷靜冷靜。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奚陵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決絕狠辣。
發現掙不開束縛以後,他甚至一絲猶豫都沒有,隔空操控霜歿刀,乾脆利落地斬了自己的四肢。
血光衝天而起。
華珩本以為,經曆了這人間煉獄般的一晚,他對於血的顏色,已經徹底麻木,再也掀不起什麼情緒。
可眼前這一幕血紅,卻在此
後長達百年的時光裡,成為了他揮之不去的夢魘。
華珩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奚陵半個眼神都沒給他。
幾l十年的伏魔生涯,他見過不少死生相隨的悲慘畫麵。
從前,奚陵一直覺得,意圖用身體保護他人的這種行為,十分自不量力又愚蠢。
可輪到他自己身上,卻蠢得比那些悲劇有過之而無不及。
四肢儘失的身體螳臂當車般出現在了白修亦身後,奚陵用儘了畢生的修為,用來抵擋天魔自爆時的威力。
而後,他遇到了一個和他一樣蠢的蠢人。
誰也不知道,已經瞎了雙眼又奄奄一息的白修亦,是如何察覺到奚陵的到來,並死死將他拽到懷裡,近而壓在地上、護在身下的。
肆虐的魔氣在這一刻轟然炸開,無窮無儘般衝擊著奚陵最後布下的防禦,以及,白修亦千瘡百孔的身體。
一點一點感受著白修亦的死去,奚陵怔愣著,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隨後,是一道壓抑多時的,崩潰的哭聲。
“不!不……大師兄!”
“你彆走!你彆走!!我求你……師父!二師兄……快救救他!大師兄他好疼!他好疼啊……”
無助地叫著大師兄,叫著師父,叫著二師兄,甚至連去世的三師兄都喊著,奚陵已經顛三倒四,一聲又一聲,混亂地祈求有人回應。
但是沒有,什麼都沒有。喊到最後,隻有哀到極致的嘶鳴,宛如被割了喉的飛鳥,每一次吸氣,都帶著泣血的聲音。
他好像發了瘋,用斷掉的胳膊,一次又一次徒勞地給白修亦渡靈,試圖挽救這具越來越涼、還被魔氣侵蝕到開始消散的身體。
發現胳膊不好用,他又試圖用嘴,鐵鏽般的味道自唇齒相接間擴散開來,有白修亦的,也有奚陵自己的。
白修亦輕輕回應了奚陵的吻。
這是他第一次清醒地回饋奚陵的吻。無比輕柔,像是錯覺一樣。
但也僅止於此了。
“……好好的。”
輕到幾l乎無法辨彆的聲音,緩緩飄散在了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