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仙盟如此蠹國害民,那便直接推翻仙盟,不給任何為非作歹的機會;既然仙盟想用奚陵和魔核創造偽神,那便直接奪了魔核,熄了他們興風作浪的可能。
甚至哪怕沒有和神明的那場交易,白桁也從沒想過要放過仙盟。
奚陵前幾日對仙盟的報複,不過是小小的一點懲戒而已。
他要從根源上,就斷掉仙盟的希望,也隻有這樣,奚陵才能徹底擺脫被這幫毒蛇惦記的困局。
至於魔核周圍的法陣,他們完全可以等仙盟不複存在後,再慢慢破除,屆時神明的要求,也輕鬆可以達成。
奚陵好一會都沒回過神。
是,白桁的想法並沒有什麼問題。
但是,憑什麼?
他現在連白修亦的身份與修為都沒有了,憑什麼有這個自信,能以一己之力,抗衡仙盟這個龐大的組織?
對於這個問題,白桁卻沒有多做解釋,隻留下一句“並不是一己之力”,便領著幾人,繼續向前行進。
天地廣闊,四道禦劍的身影隱於其中,渺小得仿佛幾根微不足道的雜草。
趕了許久的路,幾人找了處小村落,坐在一間簡陋的茶水鋪,閒聊的同時,也恢複著體力。
“仙盟這麼費儘心機也要抓到小陵,就不怕竹籃打水一場空,小陵也和之前那些半魔一樣,也根本承受不住魔核的力量嗎?”
老舊寒磣的木桌間,徐雁竹端起一碗涼茶,疑惑地開口。
瑩白的手指小巧而精致,說起正事的時候,徐雁竹還是很有幾分美貌傍身的。
“他們也不確定,隻是賭罷了。”白桁這樣回應她,喝茶的動作卻明顯有些心不在焉。
仙盟其實,大概率是賭對了。
這一點,從神明之前寧肯違背對玄陽門的承諾,也不願意救奚陵,就能看出端倪。
奚陵或許,真的有那個潛力,可以吸收魔核,成為一個無限接近於神的恐怖存在。
這是連創世神明,都無法忽視的威脅。
這也是為什麼,後來奚陵埋葬自己時,白桁會失控到那種程度。
他是真的擔心,神明會為了解決掉奚陵這個潛在的隱患,
再一次違諾於他們的交易。
甚至都不能算是違諾,畢竟白桁那時也確確實實,還沒幫神取到魔核。
幸好。幸好最後關頭,神終究還是幫了他們一把。
“老板,來碗涼茶!”一聲吆喝擾亂了幾人的思緒,有同樣路過的修士到此,因為趕路靈力枯竭,說話時嗓子都像是要冒煙。
九月的天依舊殘著未散的熱意,尤其此處還已經進入了南州範圍,氣候比之彆處,更加熱上一些。
奚陵看著茶鋪老板倒茶的動作,有些意外於對方的愚笨。
不過轉念一想,這裡的確偏僻得可以,一行人坐了這麼長時間,也才迎來這麼一位顧客,對方又是老板,凡事不太親力親為,笨拙一點,似乎也沒什麼毛病。
抓著茶碗的手用力到發白,奚陵沒有太過在意,還在擔心魔核的問題。
方才趕路的時間裡,他已經在腦海裡模擬出了好幾種搶奪魔核的方案,但似乎無論哪一種,最後的結局,都是不儘人意。
奚陵有些煩躁,偏生他現在靈台還未恢複,思緒也並不清晰,想來想去,也沒想到什麼好的解決辦法。
所以白桁是為什麼那樣有信心?
說一半藏一半,奚陵越想越氣,抬手搶過白桁麵前的茶點,直至留下一個空盤,他才稍微舒坦了一點。
白桁失笑地又給他叫了兩盤茶點。
隔壁桌的修士體力恢複了些許,便開始閒聊起了這些日子以來五州的大事小事,四人隨意聽了幾句,很有幾分驚訝地發現,他們聊的,竟然是清蕪仙尊。
奚陵卻是不意外。這裡已經靠近了南州中部,距離玄裕宗也隻剩幾百裡的路程。越靠近玄裕宗,關於他的話題就越多,奚陵早就習慣了這件事情,況且他前不久還在仙盟鬨出了那麼大的動靜,聊不到他才是稀奇。
這次大概會被罵吧。
心不在焉的,奚陵想。
從前崇拜無比的清蕪仙尊,銷聲匿跡百年後突然重現,回歸以後,卻也沒乾什麼好事,而是不分青紅皂白,上來便衝進仙盟,大造殺孽,奚陵不用想,都知道眾人對這件事的揣測會有多腥風血雨。
直到他聽到一聲暴喝。
“仙盟這幫狗!”
震耳欲聾的咆哮,伴隨著一聲巨大的,憤怒砸桌的悶響,奚陵被這動靜震得一呆,連他這邊的桌麵都受到了波及,盤中一顆小丸子從這頭滾到了旁側。
而隔壁桌的怒罵還沒有停止。
“製造魔域!製造半魔!這群渣滓,草芥人命!為禍蒼生!若非仙尊出手,我等恐怕至今都還蒙在鼓裡!”
這桌人數量還挺多,滿滿當當一大圈,足足坐了八個。人一多,氣勢就足,尤其茶棚還不大的情況下,吆喝起來像是要將棚頂都給掀翻。
“我已經讓我進了仙盟的幾個朋友都退出來了!這樣作惡多端的組織,多待一刻我都嫌惡心!”
“可是我聽說仙盟已經出麵澄清,說是手下人私自做的,他們並不
知情,現在也已經將人處置完畢。”
聞言,最先說話的人翻了個白眼,反問:你信嗎?反正我不信。?_[(”
這句反問成功將對方噎在了當場,對方反反複複想了又想,最終也隻能放下手,罵道:“他娘的,我也不信。”
如果出手的不是清蕪仙尊,如果他所殺之人,不是個頂個的罪惡滔天沽名釣譽,他們或許還能聽一聽仙盟的鬼話,可現在……
好幾聲冷笑同時在茶棚響起。
這些年裡,仙盟在五州的名聲其實一直都不是太好,時不時有些仗勢欺人的傳言流出,鬨出人命都比比皆是,隻是大部分傳言都被仙盟壓了下來,沒壓下來的那部分,則是如這次一般,隨便找幾個沒有利用價值的人頂替一下,便將一切罪行撇得乾乾淨淨。
可惜這一次,民眾不再那麼好糊弄了。
光是仙盟人為製造魔域這一點,便足以讓曾經深受魔物所害的全五州人人得而誅之,各式各樣的流言更是四起,根本壓不下去不說,強行壓抑反而造成了更大的反噬,連從前那些糊弄過去的醜事,也全都重新翻了出來。
據這幾個修士的說法,短短幾天裡,仙盟總部已經來了好幾波從前的受害者鬨事,要仙盟給出一個合理的回應。
驀地,茶鋪內響起一道淒慘的哭聲,壓抑痛苦,連有些出神的奚陵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往聲音的來源看去。
那是一個一身長衫的修士,此前一直安安靜靜坐在角落,同伴們都在群情激憤,他卻始終不言不語,不想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突然的痛哭失聲,讓他瞬間成為了全場的焦點。
“我有一個妹妹……十年以前,就是去了一趟永綏城,就再也沒有了音訊……”
連忙止住了話頭,眾人安慰的安慰,遞手帕的遞手帕,茶棚亂成一團,卻也擋不住長衫修士越哭聲音越是悲慘。
“現在想想……她恐怕早就被做成了孕種,死在了仙盟的魔域之中……”
“我們全家人找了妹妹整整十年……她才十八歲啊,她那年才十八歲……那幫人怎麼忍心……”
字字泣血中,茶棚內有些沉默,唯有長衫修士的呢喃自語,一字一句,敲擊在了所有人心裡。
長衫修士花了好一會才平複下來心情。
而為了不挑起他的傷心事,其餘幾個修士也是連忙轉移了話題,說起了旁的事情。
隻是聊著聊著,不知怎的,又聊回了奚陵:“說起來,我還真沒想到,清蕪仙尊居然是半魔。”
“半魔怎麼了?以仙尊的實力,根本無需動用魔氣,照樣戰功赫赫,無人能及!”這顯然又是一個清蕪仙尊的狂熱崇拜者,下巴微揚,一副驕傲到頂點的樣子,“你看這次仙尊出手,仙盟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哎哎?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清蕪仙尊厲害是厲害,但依在下拙見,氐昴仙尊還是能和他比上一比的。”
“你們要是這麼說的話,那我覺得昭旭仙尊也不賴……”
徐雁竹聽到這裡
,忍不住看向了麵前的清蕪仙尊、氐昴仙尊、昭旭仙尊三位當事人,很想問一問他們,作為被談論的核心,三人有沒有什麼特彆的感想。
不過很顯然,他們都沒有。
昭旭仙尊在端端正正喝茶,氐昴仙尊專心投喂著清蕪仙尊,至於奚陵……他又開始發呆了。
隔壁桌的幾人聊到了這裡,也差不多進入了尾聲,他們隻是匆匆路過的行人,休息完了,就還要接著踏入行程,繼續他們的人生。
幾人走時,話語都還沒停,而這一次,話題來到了半魔這裡。
這就有些沉重了,一人歎道:“我以前聽信了仙盟的鬼話,雖然隱約覺得不對,心裡卻也一直對他們有所偏見。現在才知道,半魔們都是一群可憐人。”
聞言,又一人回應:“我也是。以前就覺得半魔為咱們出生入死,卻還要被卸磨殺驢有些不好,但是後來聽說半魔魔性深重,會控製不住自己,以殺人為樂以後,我就又……
唉,可是你看,清蕪仙尊也是半魔,名聲卻一直都很好,救過的人數都數不過來不說,被仙盟害到隱世百年的程度,也隻殺了害他的一部分,剩下的無辜之人一個都沒有傷及,可見半魔也並不是傳言那般。”
“對啊,也不知道仙盟後麵弄出來的那些半魔都怎麼樣了……真是造孽。”
絮絮叨叨的聲音隨著幾人的離去逐漸減淡,奚陵一直等到茶棚重新安靜下來,才恍惚地看向白桁:“他們怎麼知道……”
當初永綏城魔域與孕種的事情,其實一早就被仙盟壓了下去,除了當時在場的那幾個,根本沒有外人知曉。可是現在,不僅前因後果被傳得明明白白,就連奚陵和仙盟的恩怨,似乎也泄露了不少。
可是這些人是怎麼知道的?
奚陵腦子又開始轉不過來了。
“我讓人傳的。”
眼前之人茫然的樣子大大取悅了白桁,他托腮看著,眉梢眼底都忍不住泛起了微笑。
從知道奚陵去找仙盟報仇之日起,他就做了這些事情。
他太清楚仙盟的尿性了,若是不做點什麼,恐怕仙盟反而會惡人先告狀,對外散布些是清蕪仙尊發狂傷人之類的謠言。
既然如此,那他不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先行將這件事傳播出去。
奚陵從來不是個在意旁人評價的人,外界流言四起,到他這裡,或許也掀不起一個眼神。可白桁不行,他不接受任何人誹謗他家師弟。
況且,這樣做對他接下來的計劃,也有很大的好處。
茶棚老板和小二過來收拾方才那桌人留下的殘局,收拾完,卻忽然又端來幾盤小食,放在了奚陵已然空蕩的桌前。
“咦?掌櫃是不是弄錯了?我們沒點過這些啊。”
徐雁竹疑惑開口,卻聽一直悶不做聲的老板樂嗬嗬道:“沒有弄錯,這就是請仙尊吃的。”
他的聲音很是平緩,剛一開口,就有種慈和的感覺由內向外發散,奚陵一聽就覺得熟悉,詫異地
側眸望去,這人他果然認識。
之前泠霜縣的徐縣令,也是奚陵從前的手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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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弘業?”
很是驚訝,奚陵下意識先看了一眼白桁,卻發現他依舊托著腮,老神在在坐著,顯然是早已知情。
“仙尊,近來可好?”徐弘業瘦了一點,氣質還和在泠霜縣時差不太多,慈眉善目的,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但當初的他友善之餘,其實還隱約帶著一點壓抑,而現在,壓抑明顯消失,徐弘業的笑容裡,又出現了百年前那個在奚陵手下的,清瘦內向的年輕半魔影子。
“我很好。”
習慣性點了點頭,奚陵有些不明白這是鬨的哪一出,停頓片刻後,還是問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不是被仙盟抓去了嗎?”
之前徐弘業私自解了魘蛟封印,造下不少殺孽,事情敗露以後,便被仙盟帶走,接受屬於他的懲罰。
那時白桁和奚陵還不知道仙盟的所作所為,沒有阻止仙盟帶人離去,現在想想,落到仙盟手裡,徐弘業的下場恐怕不會太過美好。
不過這會看起來,徐弘業這段時間應該過得還不錯,不像是被摧殘過的樣子。
“我在仙盟遇到了曾經的戰友,他認出了我,在仙盟要殺我時將我救出,回來以後,我本來是想回泠霜縣繼續生活的,但沒臉麵對從前的縣民,便定居在縣城附近,做點小生意,賺到錢了就托人送到從前被我害死的人家裡,也算是為往日的孽行贖罪。”
他說的應該沒有誇張,奚陵看見徐弘業衣服拚拚湊湊,全是縫補過的痕跡,經濟條件一看就不是太好,想來是賺到錢後沒給自己留過,全都送到了泠霜縣中。
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奚陵的打量,“喲”了一下,將破爛的地方藏了藏,才笑著繼續道:“這次是聽說仙尊需要幫助,便緊趕慢趕來了此地。我雖然無能,卻也想為仙尊儘一點綿薄之力。”
這話讓奚陵一懵。
“我需要……幫助?”怔怔重複,忽然,有人猛地拍了他的肩。
“仙尊!您還記得我嗎!”歡快的聲音裡,奚陵回身,說話的居然是茶棚的小二。
小二長相平凡,身材也不高,但眼睛彎彎亮亮的,又精神又讓人心生好感:“當年伏魔時,我年紀小,經驗不足,出手不懂得保留,差點就和魔物同歸於儘了,是仙尊將我救下,還背著我走了十幾裡的路,直到醫修來了才走!”
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激動,小二直勾勾看著奚陵,像是在等待一個回應。
可惜,這個回應遲遲沒來,奚陵好像呆住了,許久沒有開口。
“啊……沒關係沒關係,我聽說了仙尊記憶有損的事情,想不起來也很正常。”小二十分善解人意,眼中卻也有失落明顯流露。
卻在這時——
“段利。”
準確無誤地說出了對方的名字,說完以後,奚陵自己也有些愣神。
他居然還能記得。
徐弘業、段利,乃
至玄裕宗內,以孫宏茂為首的眾多戰友們。奚陵一直以為,除了玄陽門,他和外人都無法真正走近,可事實卻是,他記得過去的所有人。
雖然全都影影綽綽,隻有接觸時能冒出一點點的內容,但也確確實實,都是有印象的。
“您居然記得!”
段利興奮的模樣好似要發瘋,拎著毛巾一腳踩上了旁邊的凳子,又在意識到自己失態後不太好意思地落了下來,手舞足蹈道:“我知道您的事後,就立刻退出了仙盟,那破地方老子早就惡心透了,居然連仙尊都敢下手!”
“您放心,我對仙盟特熟悉,隻要您一聲令下,我、還有我們隊裡的所有人,我們就和從前一樣,為仙尊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段利是奚陵過去的手下之一,剛入隊時性子有些冒進,被奚陵訓過不少次,也被奚陵真真切切救過不少次。
而現在,從他隱約散發出的靈力波動來看,他已經成長為可以獨當一麵的大能了。
奚陵敏銳地注意到了那句“我們隊裡的所有人”。
一旁,白桁靠了過來,撫了撫奚陵因為震驚而有些繃緊的後背,說:“還不止這些。”
他的笑溫柔至極,暗金色的眼睛裡,滿滿倒映的都是奚陵的身影。
“知道嗎?半個月以前,這裡都還是沒有村莊的。”
將奚陵的手抓起,白桁引著他走到茶棚門口。
在這個位置,可以將此處村落全部納入眼中,而在奚陵站定的一刻,村莊內的每家每戶,像是同時接到了消息似的,紛紛推開屋門,露出一張又一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容。
他們或哭或笑,看向奚陵時站姿堅定而又挺拔,一如百年以前,耐心等待奚陵發號施令時一樣。
“參見仙尊!”
整齊劃一的聲音,震得樹林都為之顫栗。
奚陵這下是真的傻了,呆立好半晌,也沒說出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