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著奚陵的背影,白修亦幽幽思考著,卻忽然,已經離開的奚陵卻折返了回來,在某個人難掩失望的目光中毫無征兆地俯下身,輕輕啄了他一下。
陽光透過枝葉,影影綽綽照向了二人,奚陵彎起的眼睛帶著少見的狡黠,也學著白修亦,在他下巴輕佻地勾了一下。
“大師兄真好看。”
有什麼東西塞進了掌心,白修亦有些怔愣地垂眸,看到了一個無比熟悉的木雕。
那是一隻憨態可掬的小蜜蜂,也是當年奚陵那場跨越萬裡的追求中,唯一一件被白修亦拒絕了的東西。
不過這個明顯是新刻的,和從前那隻不太一樣,手法純熟了許多。
留下東西,奚陵揚長而去,徒留白修亦還坐在原地,下意識摸了摸嘴唇。
柔軟的觸感還隱約殘存,白修亦甚至嘗到了奚陵嘴裡綠豆糕的清香。
“沒出息。”
半晌,白修亦嘟囔著,努力壓製自己上揚的嘴角,同時忍不住伸手,慢慢吃掉了桌上餘下的糕點。
也借此壓抑著脖頸不知何時泛起的紅。
臭小子,昨晚上自己說了點什麼,自己都忘了。
陽光有些刺眼,他微眯著眼,看著那道把沉重巨刀揮舞得比長劍還要輕巧的身影。
麵對白修亦時淺淺的笑意在轉身的一刻便瞬間消失,再次踏上演武場時,奚陵又變回了之前的樣子,冷淡疏離,遙不可及。
微微下垂的嘴角一言不發便壓得對手心生恐慌,奚陵總是以極快的速度將眼前之人擊倒,快準狠指出對方弱點以後,又在一道道齜牙咧嘴的道謝中,不容拒絕地拉起人重新再來。
他像是一把刀,寒氣森然,乾脆果斷,也像極了白修亦記憶中,那個總是站得筆直,有些強勢,有些冷淡的存在。
那是……曾經的奚陵。
這幾天裡,奚陵靈台恢複的進程比預想中還快,體現在外表上,便是性格切換十分頻繁。
時而沉默寡言,和祁旌坐在一起時,仿佛兩座冰山聚首,一個泛著寒氣,一個帶著冷意,站在他倆中間,連脊柱都涼颼颼的,凍人得緊。
時而又好像一切都未改變,他依舊還是這兩年最常見的模樣,遲鈍懵懂,呆得可愛。
徐雁竹和餘順對此都樂嗬嗬的,尤其是餘順,察覺到奚陵的變化後還大大地鬆了口氣。
靈台是個玄而又玄的東西,無論是碎裂還是修複,對於病人來說都是一次宛如重組般的體驗。
既是重組,必然免不了痛苦,但靈台碎裂的痛苦餘順尚且能勉強找到一些古籍描述,靈台重塑,卻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餘順也說不好具體會如何。
奚陵的情況比他想象中已經好了太多,如果隻是性格不停轉換,就能慢慢恢複正常的話,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一件事情。
他很開心,卻沒有注意到,身後白修亦一言難儘的表情。
夜幕降臨,除了注定無眠的部分群體,暗潮湧動的五州逐漸變得沉寂。
白修亦終於規劃好明天的安排回去休息,三更天都已接近了尾聲。
這是一處略顯僻靜的院落,院子不小,但也算不上大,有亭有水、有長長的回廊,最重要的是,處處透露著熟悉的味道,以至於奚陵第一次看見,眉梢眼底都泛起了驚喜。
——這裡和白修亦從前在玄陽門的住所一模一樣。
不僅如此,祁旌、俞溫、徐雁竹、傅軒軼、奚陵,甚至還有師父和華珩……每個人的住處都在這個山莊複現,尤其是白修亦這邊。看得出規劃此處的人對這間小院最為熟悉,以至於剛一踏進,一度讓人以為回到了過去。
而也或許正是這個原因,才加速了奚陵靈台的恢複,
嗯……也剝奪了白修亦的睡眠。
餘順的猜測沒有錯,靈台的碎裂和修複,都是一次重組。
因而奚陵的靈台修複,怎麼可能順順利利,隻是性格不停轉換,就能慢慢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月光似水,朦朦朧朧照亮床頭,露出半張白皙精致的麵孔。
當推開房門,看見自己床上多出來個奚陵之時,白修亦居然已經心靜如水,毫不意外了。
還行,至少比四天前那個晚上,睡到一半突然被奚陵壓醒的強。
壓醒後還一臉無辜,說“大師兄我們不是本來就睡在一起嗎”。
白修亦不明白他們什麼時候進度飛躍到了本來就睡在一起的程度,他隻知道奚陵呼出的氣息很輕,壓在身上的身體很軟,而他自己很熱,睜著眼僵了整整一晚。
也比三天前悄無聲息出現在床邊,沉默出神許久,忽然悵然若失抬起頭,說他找不到三師兄和小師兄了,他們不在屋子裡,師父也沒有蹤影時,眼底濃濃的迷茫與求助強。
更加更加,比兩天前他累得不行想要休息,結果剛一進屋,就被人指著鼻子來了一句“白桁你為什麼進我房間”要強上不知凡幾。
且不說他怎麼就又從白修亦降級成了白桁,這明明就是他的房間,鳩占鵲巢還凶得要死,白修亦簡直哭笑不能。
可憐他現在還打不過奚陵,一通折騰下來,差點體驗了一把奚陵隊員的待遇,事後奚陵心虛得不行,偷偷給他用靈力溫養了一遍,還找餘順要了點跌打損傷的藥酒,可惜白修亦作為修士恢複得太快,藥拿來了,人也好全了。
“說吧,今天我
們的小黑娃,記憶恢複到了哪個地方?”
有些無奈的,白修亦低聲開口。
奚陵這一次的失憶,恢複得相當跳躍。
白修亦也是在第二次被奚陵夜襲之時,才隱約意識到這件事情。
他的記憶並不是按照時間順序正常恢複,而是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每當夜深人靜,就會突然想起來一點。
想起來的內容毫無規律,可能是童年時期,譬如四天前,突然來和白修亦一起睡覺,便是想起了剛進玄陽門的那段時光——奚陵的確有好幾年的時間,都是和白修亦睡在一起。
也可能是伏魔生涯,這也是靈台修複最讓人痛苦的地方,要恢複記憶,就免不得再經曆一遍過去,因而三天前那晚,白修亦整夜都沒敢合眼,就怕奚陵想起來傅軒軼俞溫乃至自己的死狀。
事實上也的確是想起來了,白修亦在察覺到睡夢中奚陵神色不對就立刻叫醒了他,簡單明了地陳述了一遍俞溫傅軒軼都已轉世,他也已然重生,他們都過得很好,才好歹沒讓奚陵又難受一回,迷迷糊糊在白修亦懷裡又閉上了眼。
也偶爾的,會想起來白桁,嘟嘟囔囔要給他遺產,引得白修亦好一頓黑臉。
三個時期的回憶總是交叉產生,奚陵有時一晚上能夢醒好幾次,卻也在這個過程裡,越來越趨近於從前的自己。
就是苦了白修亦,已經連續四天沒能好好休息。
昨天算是最平靜的一晚,奚陵想起了很多年前,一次伏魔的經曆。
那一回他受傷不輕,嚇壞了同行的戰友,也嚇瘋了白修亦,就連俞溫查看完傷勢以後,臉色都十分沉重,讓白修亦做好心理準備。
那是白修亦最慶幸奚陵是半魔的一次,被救回來以後,奚陵虛弱地勾了下白修亦的手指,說他想吃上次那家綠豆糕。
當年的白修亦聽後橫跨了一個大州,腳踩無數魔物屍首,去了上回執行任務的城市,給奚陵帶回了糕點。
昨夜的白修亦則是對著懷裡的睡顏看了許久,左右奚陵在他也睡不著,乾脆將要辦的事提前都處理好,空出了一個上午的時間,去了趟奚陵最喜歡的鋪麵。
結果這小混蛋卻完全忘記了自己半夢半醒時都說了些什麼。
抱胸倚靠著房門,白修亦看向奚陵的目光無奈中又帶點寵溺。
而他的聲音一出,床上的人便緩緩睜開了眼睛。
月光清淺,如明珠生暈,將奚陵的臉照得有些透明,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情緒流轉,有傷感,也有擔心,卻沒有多少初醒的迷離,這說明奚陵一直是醒著的,方才隻是在閉目養神。
但是,為什麼會傷感?
嬉皮笑臉頓時收了回去,白修亦不太放心,快步走到床邊,想要看看奚陵情況,就聽見奚陵突然輕聲開口:“你後悔了嗎?”
白修亦:“?”
後悔啥?
滿腦子疑惑,奚陵深深看著他,緩緩坐直了身體。
濃濃的愛戀快要溢滿他的眼底,
他從被子裡探出手,卻是一把抱住了白修亦。
白修亦當時就僵了。
臉頰與腹部緊緊相貼,奚陵最近經常抱他,眷戀的、依賴的,又或溫存的。
但沒有哪一次是像現在這樣,指尖曖昧地摸索,從腰側一路探到了小腹,最終,輕輕勾住了他的衣帶。
“小、小陵……”
“你是被暗算了吧?”
奚陵抬起頭,低聲打斷了他。
他看上去那樣堅定,儘管聲音因為未知而有些繃緊,卻依舊努力直視著白修亦,一字一句,手指:“我……我們就當隻是一場意外,先把藥性解了,好不好?”
“什麼……”
剛一開口,白修亦猛然一頓。
……他知道奚陵今晚想起的是哪部分記憶了。
一瞬間,心跳似乎慢了半拍。
——百年前最終大戰,他曾中過一隻天魔的幻術,一度失控到差點強了奚陵,後來好不容易控製住自己跑了出去,卻和那魔物撞了個正著,這也是後來導致他死亡的根本原因。
奚陵這一回想起來的,恐怕就是那晚的場景。
……隻是,道理他都懂,但奚陵是怎麼做到的,連衣物都能分毫不差,等比例還原當年?
薄薄的被褥滑落,露出其下遮擋著的身體。
好像被人暴力撕扯過,奚陵一身白衣半遮半掩,大片光滑的肌膚刺眼地裸-露。
白修亦慌裡慌張地後退了一步,卻反而帶著奚陵又往外挪了一點,褥下更多春光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