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虞聽過許多情話,容貌姣好的關係,她身邊不乏異性,那些山盟海誓也聽得兩耳生繭。可對絕大多數男人而言,傾心之詞信口拈來,就像打了個嗝,因為得到某種饜足,可能是身體上的,也可能是精神上的,飽腹噯氣後悠悠消散,並沒有什麼分量。
季時秋的話,在她看來亦如此。
即使他語氣認真,神態帶著毅然,當然,這份毅然可能得益於他銳氣的五官,說何種話做何種事都顯得磐石無轉移。
她假裝信了,像所有得到允諾的女孩兒,得寸進尺地刁難:“現在?那下一秒呢,明天呢,後天呢。”
季時秋卻說:“每個現在。”
吳虞心臟驟停一下:“你答得真狡猾。”
但她喜歡這個回應,給予獎勵般,去啄吻他下巴。
季時秋低下頭來,與她唇舌糾纏。
男人們總能在她的引誘下漸而迷失。情愛這東西大多虛幻,但在這種時刻,它們就會變得具體和真實。
而每每如此,吳虞也會獲得完全意義上的掌控權,成為這部分世界的主宰。
他們沉睡到日上三竿,醒來時,吳虞仍窩在季時秋懷裡,而抱著她的男生依然深眠。她摸了摸他好看的嘴唇,他也沒動靜,唯獨眉間褶跡長久不退。
吳虞去撫那裡,要用自己的手指把它熨平。
她成功了。
季時秋在這種持續的觸碰裡睜開眼睛,他戒心很重,清醒得極快,眼球是清明的黑。
“早上好啊。”吳虞綿綿地和他打招呼。
季時秋問:“幾點了?”
吳虞說:“應該已經中午了。”
又問:“餓麼,要不要起床?”
“不要。”季時秋懶散地動動身子,虛攏住她後腰的手臂用上了實力。
吳虞因為他的擁裹笑一笑:“乾嘛……”
他的鼻息和嘴唇陷到她頸邊,沒有說話,好像在吸氧。
吳虞拱肩撞他下巴:“你要一輩子賴床上啊。”
自然是不行。
早午餐一並解決,吳虞決定出去走走,來綏秀幾天了,她還沒好好觀覽過這個尚未被商業化侵蝕的古村落。
罪魁禍首走在她身畔,起初他們隻如先前一般並排而行,鮮有肢體觸碰。今天吳虞主動握住了他的手,季時秋愣一下,反扣住她的。
彆看他床技突飛猛進,但在談情說愛上還是根青苗。
吳虞說:“以後這種事請主動,不是所有女人都如我。”
季時秋忽的就收緊指節,掐得她手發痛。
這在吳虞預想之中,他現在隻有她,她卻已經在交代後話。
如何不激怒他。
她有異於常人的癖好,無法步入正常而穩定的愛戀,總是不厭其煩地通過惹毛對方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她的“被愛”一定要充滿颶風和驟雨,永遠不會是波光寧靜的午後。
她的“被愛”必須伴隨著男人們的悲苦,仿若如此,才能代償她從小到大得到的所有對待。
路邊常有一種花叫夾竹桃,或粉或白的花朵看起來清麗無害,但她的花葉莖均有毒性,嚴重甚至會致人死亡。
逛完為數不多的幾間廉價鋪子,吳虞選了條絲巾,仿真絲質地,工藝劣質的白色印花形夾竹桃。
但被她挽到脖子上後,它的價格翻漲百倍。
吳虞的長相有著不流俗的高級。
季時秋不知道她多大,但她看起來要比行事風格年輕,幾乎無斑紋和毛孔的肌膚多在小孩子臉上才能看見。她像是光麵的玉淨瓶,看久了會不自知屏息。
“好看嗎?”鏡子裡的女人扭頭問他。
季時秋無法否認,但能含蓄:“還可以。”
她很美。
打從第一眼見她,這就是不容置喙的事實。客觀的美麗讓店主也湊上來稱讚:“姑娘你就帶一條走咯,多漂亮啊。”
吳虞掃眼季時秋,把仇恨值引到他身上:“他隻說還可以。”
中年女人頓時目光如炬地瞧過來。
季時秋靜默兩秒:“很好看。”
好看是如此萬能,好看到她討價還價的樣子都不顯市儈,好看到他從頭到尾盯著挨在貨架旁的她目不轉睛。
吳虞沒有再摘下那條絲巾。
與季時秋前後邁出店門,這一回,他自覺地攥住她的手。
吳虞輕不可聞地嗤一聲,他的臉開始發熱。挑剔的是她,指導的是她,可當他照辦,譏誚的也是她。
那一瞬間,他想甩脫算了,以此挽回和守護尊嚴。
矛盾的念頭旋即被日光衝散。
女人用他們相扣的手遮陽,而不是她閒著的那一隻。他右手的側邊緊貼在她微涼的額頭上,那麼親近。自尊至此不值一提,他變得極易滿足和愉悅。
他們漫無目的地逛著,漸漸遠離炊煙縈繞的村莊。
野外風很大,稻香清新,蒲葦蕩漾,有隻水牛被係在高木下食草,吳虞望見了,饒有興致地朝那走。
本意是為看牛,但走至近處,牽製著牛的那棵樹卻更加引人注目。尤其是它的葉片,形態相當秀致,色澤大多呈豆綠,有些已泛出青黃,吳虞伸手擷下一片。
季時秋跟著瞟了眼:“烏桕樹。”
風大,吳虞沒聽清:“什麼?”
季時秋說:“樹的名字,烏桕樹,我們那也有很多。”
吳虞抬頭看樹冠和枝形:“很漂亮。”
季時秋說:“還沒到最漂亮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