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怎麼描述她的好。
他隻知道——
此生第二個讓他下意識為之做番薯葉墜子的女孩,除了母親,隻有她。
也隻能如此了。
季時秋麵色微黯,他快速收住,但吳虞捕捉到了,她靠過去,按壓住他手背,不再隱瞞自己的計劃:“季時秋,今晚就跟我走。”
季時秋吃驚地看向她。
他唇角斂起一些,沒有接話。
吳虞一向直截了當:“我之前就在網上看過你的通告,今天去隔壁買煙,發現村裡也貼了……”她避免自己陳述得過於殘酷,適當留白:“所以……”
所以她才那麼急。
“不能再拖了,今晚就走。”等明天太陽升起來,在這個局促的小村子,會有更多人看到那張通告,林姐,老鄭……所有見到過季時秋麵孔的人——
吳虞不敢再往下想。
她能保證自己不動搖,但情感與正義的秤杆在每個人心底都不一樣。
不過沒關係。
她奮不顧身地倒向他,勢必對他負責到底。
是她把他拉下了山崖。
她就要給他更多機會與光陰感受山海和真情。
她自出生不受上帝眷顧,反正都要下地獄,不如一條道走到黑。
從小到大,墮落就是她的自救之道。她不在乎,也無所謂。
季時秋是她第一個想救的人。如果不是這個秋天的偶遇,她一輩子也遇不上這樣的人。
他優秀,赤忱,清潔無瑕,本該通往明燦的山巔。就因為那點風暴,命運的岔道才會將他送來她身邊。
宿命若如此。
她甘願與他共沉淪。
時間緊迫,吳虞不再多思,套好衣服下床,她麵色冷靜地收拾起行李,並問:“你當時沒身份證,怎麼從北邊坐車來的?”
季時秋看著她忙碌的纖瘦的身影,眉頭緊皺,眼底震蕩。
吳虞見他不答話,回過頭催促:“傻坐著乾嘛,還不下床收拾東西?”
季時秋麵色倏而舒展,下床幫起忙來,也回答她方才的疑問:“離家之後,我走了很久,一直走到國道邊,攔了輛私家車,問他可不可以載我一程。那位叔叔人很好,說隻收我一半高速費。”
吳虞往行李袋裡利索地揣東西:“好,我們也一直走,用一樣的辦法。”
季時秋看她:“走這麼匆忙,林姐不會覺得奇怪嗎?”
吳虞定住,沉默片晌:“就說我爸病危,趕回家見他最後一麵。”
季時秋忽然笑一下。
吳虞瞥他:“笑什麼?”
季時秋說:“你編謊話的樣子,挺……”
“挺什麼?”
“挺可愛的。”
吳虞踢了他一腳。
季時秋沒有躲,褲腿留上鞋印。
他問:“我們去哪,你想好了麼?”
吳虞如實說:“沒想好。還沒來得及想,儘量出省吧,再找個跟綏秀差不多偏僻也漂亮的地方,有山的,”她已經在構想未來,並重複:“一定要有山。”
季時秋為她勾一勾碎發,又梳理一下與發絲糾葛的紅薯葉耳墜:“你不怕嗎?”
吳虞看回去:“怕什麼?”
季時秋說:“被抓了怎麼辦?”
吳虞略略聳肩:“那就被抓麼,監獄都好過我家。”
她有著一股與小巧外形截然不同的,信念感和安全感:“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是逃出來的,我們沒區彆。這次我帶著你跑,你不用擔心挨餓受凍,不用一個人在外麵坐那麼久,還能帶上你媽看另一座山的日出。你可以比較看看,跟漣山上的,有什麼不一樣。”
她輕描淡寫,季時秋的眼眶卻微微濕潤了。
“應該沒什麼不一樣吧。”他說。
吳虞不認同:“怎麼可能?”山有高地錯落,風光自是不同。
季時秋看著她:“但太陽隻有這一個。”
吳虞怔愣,不再言語。
收拾得差不多了,吳虞打開手機瞄一眼,已經快八點。
綏秀山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據她這些天來的觀察,九點半至十點離開應該是最為穩妥的時段。
思及此,她不由長籲一氣,也有種逃亡前的胸腔驟緊,她轉頭跟季時秋說:“我去洗個澡,然後你洗。洗完我們就走。”
季時秋頷首:“好。”
吳虞沒有在蓮蓬頭下停太久,搓著濕漉的發尾出來,剛要督促季時秋接上,她目光頓住,動作戛止。
房內那些本已拾掇妥當的物件,全都被歸置回原貌。
而季時秋坐在床尾,沉默著,似在等她。
吳虞錯愕地瞪向他。
男生擱於腿麵的雙手慢慢曲握成拳。
“你在乾什麼?”吳虞一時無法消化和理解。
他一下起立,迎頭走來,站定了,厚重的身影覆住她。
“吳虞。”他叫她的名字:“我想告訴你一件事。”
“你反悔了?”吳虞隱隱感覺到什麼:“不想跟我走了?”
季時秋用力抿一下唇,側過頭,深吸氣,最後再次目視她:
“你洗澡的時候,我用你的手機,給警察發了舉報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