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茵斯遲疑地靠近那片被壓倒的草叢,正值八月,河灘邊的草叢生長得極為茂密,所以坍塌下去的那片即使在遠處也能看見。
那是一個……小孩子嗎?
在公爵府的很多人眼裡,萊茵斯總是冷冷淡淡的。作為公爵的私生子,所有因為他的長相不自覺上前親近一些的侍從女仆,都會被公爵夫人狠狠責罰。
她是皇都遠嫁來聯姻的貴女,能容忍丈夫的私生子活在自己眼皮底下已經是天大的善良了。更彆提看著萊茵斯在公爵府裡天天快快樂樂地活著。
所以萊茵斯在公爵府裡過得越淒慘,她就越高興。
這些年下來,小萊茵斯與其他人交流的次數屈指可數,久而久之,在不知道內情的人眼中,公爵府那個漂漂亮亮的私生子性子冷淡的傳聞就在府中上下傳了開來。
但事實上,萊茵斯其實很心軟。
他自己是被丟下的多餘孩子,也習慣親近其他柔柔軟軟的小生物。他連公爵府中貓貓的乞食都不會拒絕,更何況現在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個重傷的小孩子。
萊茵斯在他麵前蹲下,朱紅色的絲綢裙擺一下子就落到地上,那顏色仿佛和血液融為一體。
於此形成強烈反差的是他立刻暴露在陽光下的光潔雙腿,裡麵空空蕩蕩,甚至能感覺到薄薄一層布料下堅韌的莖葉。
即使萊茵斯有些不適地將裙擺扯了又扯,也隻是讓領口的衣服更加朝下而已
如果這裡是皇都外的郊區,他這個樣子大概會被誤以為是故意擺姿勢勾引少爺們的流鶯。會有些為難地應從要求,將收下的紙幣夾進襪圈的那種。
沒有人會過來的,萊茵斯在心中安慰自己,更何況懷裡的小孩子看起來奄奄一息。
濃綠的草莖上沾到的血液已經乾成血痂,萊茵斯把他抱起來的時候,能清晰聽見草莖被扯斷的聲音。
這裡是索克家狩獵的地方,連豺狼和野豬都很常見,這孩子可能是附近農莊迷路過來的。
這孩子看起來頂多十歲的樣子,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魚鱗般散落在四肢,傷口的樣子非常奇怪——仿佛是從內部裂開的一般。
不是刀傷、咬痕或者是其他任何一種常見的傷口,萊茵斯突然有種古怪的感覺……
昨天晚上,血肉模糊到完全分辨不出種族的生物爬上河灘,祂從遙遠的海峽彼岸漂流過來,能到這裡已經耗儘了最後一點力氣。
胸腔處的骨骼支起才長好的半透明薄膜,月光下,血紅色的心臟在一下一下地鼓動跳躍。目光朝下,腹腔裡全都是半消化狀態的魚屍。
祂蜷縮起來,骨骼緩慢地發出一聲悶響,自此開始,從頭顱、頸椎、肋骨,所有的骨骼都開始收縮折疊。
如果有人類在一旁看著,一定會被這宛如妖魔降臨的恐怖場景嚇呆。
但唯一注視這幕的隻有一條誤入的野兔。
很奇怪,明明天性食素的它仿佛被什麼東西蠱惑了,這隻單純柔軟的小東西突然嗅到了一股極其誘人的香氣——來自那團血肉。
所以它一蹦一跳地靠近。
下一刻,尖利的指骨直接刺透了它的顱骨……
下一刻,一隻冰冷的手握上萊茵斯修長纖細的頸項,那一瞬間帶來的壓迫感,讓萊茵斯僵在原地。
祂看著麵前的生物,手底下的皮膚細膩柔軟,最昂貴的天鵝絨都沒有這樣的質感。薄薄一層皮膚下,鮮活溫熱的血液在血管裡流動。
鮫人儲存毒液的囊袋在他兩邊頸側靠近下頷的位置緩緩填滿,祂能感受到萊茵斯身體傳來的熱量。
這代表了充足的營養,剛好是現在的祂所需要的。
“……是弄疼你了麼?”
萊茵斯並不覺得那隻隻能握住他一半頸項的小手會有多危險,隻是輕聲哄著幫小孩拍背,“對不起啊,我輕一點。”
他隻要像是現在這樣略微放軟聲線,就會很像是撒嬌。
如果他願意用這樣的聲音和赫伯特交流,小萊茵斯在索克家的日子大概會好過不少。
正當萊茵斯打算舀些水來幫這小孩清理傷口的時候,那隻手突然移到了他的肩膀上。
緊接著,祂借力攀附而上,一秒都沒有的時間,萊茵斯就和一雙冰一樣的暗藍色眼瞳對上。
……是個非常漂亮的小孩子啊,即使年紀尚幼,但眉眼五官中的淩厲已經足夠窺見。
萊茵斯有些怔愣地看著麵前人,他不知道為什麼,稍微有一點點……被嚇到了。
總感覺這孩子像是想要咬他一口一樣。
那雙無機質的藍色眼瞳就這麼盯了萊茵斯一會,祂突然向前湊了一點。
萊茵斯下意識抿唇向後靠去,後背立刻抵上粗壯的樹乾。他這才想起剛才為了不被陽光曬到,他將兩人都搬到了樹蔭底下。
所以萊茵斯現在想要向後躲都沒有空間。
……不過,應該也不會有事的吧,我在想什麼呢。
萊茵斯突然反應過來剛才自己避讓的動作有多可笑,一個重傷的小孩子而已。
大概是之前驚嚇過度,現在才回有這麼強的戒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