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手同腳。
春早沒想到這種事還會發生在高一拿過軍訓標兵的自己身上,總之,到達校門剩下的那段路,她變成了不受控製的自熱包,走路都做不到肢體協調。
一定是她想多了……
但願隻是她多想。
原也注意到她有些漫長的沉默:“怎麼不說話了?”
莫名的,抗拒再跟他有目光接觸,還對自己有點惱火,春早掃視著馬路對麵那些四處散落的小攤:“是你先不說話的吧。”
“是我嗎?”男生似乎才反應過來,想了想:“哦,對,是我。”
聲音裡有了笑意:“抱歉。”
交通燈上的紅色小人紋絲不動,示意此路暫時不通。
“是我剛剛那句話有什麼問題嗎?”
他居然直接講了出來!
夜風裡才剛降溫的臉再度憋紅。
春早作無礙狀,語氣也故意輕鬆:“沒有啊。”
原也觀察她幾秒,緩聲道:“我對吃這件事一直沒有很具體的感覺。好像什麼都能吃,但也沒有格外喜歡的東西。可能跟小時候的經曆有關,每次吃飯我爸都會問學習問成績,再後來我媽……”
他斷在這裡,似乎不想再繼續往下講。
春早詫然抬眼。
原來他是這個意思。
心裡有鬼的是自己,還無意牽扯出那些讓人傷心的陳年舊事。
“其實,”春早局促起來,下意識安慰道:“我也是這樣的,我——”
她跳開“媽媽”這個稱謂:“家長也經常在吃飯的時候問我成績……”
完全感同身受。
那種時候,即便麵前擺滿珍饈佳肴,也會變得食不知味難以下咽;有的時候,委屈的淚珠還會滴落到飯碗裡。
“但我還是有很喜歡吃的東西的,”比如一些並無營養但能真正意義上滿足人類口腹之欲的高糖高脂高熱量飲食:“不然會有點活不下去。”
說到最後,她聲音愈來愈小。
欲求被壓抑久了,出路無外乎兩條,自我麻痹或成倍爆發。
原也卻總維持著一種異於常人的平靜:“是嗎?”
“對啊。”春早看他。
男生也看著她:“那就請我吃你喜歡的吧。”
春早怔住,片晌,綠瑩瑩的小人開始在她眼底走動,她彎了彎唇:“好。”
—
春早選擇了炸雞柳,還是超大份的那種。
炸串不雅觀,奶茶不適宜,留給她的選項本就不多。
不過,幸好她最愛吃的這家炸雞柳並未打烊。
口味自然無可指摘,每天晚自習前後都會被學生裡三層外三層地包圍。
盯了會滋滋冒泡的滾油,春早轉頭尋找原也。
男生立在路牙邊,半低著頭,在安靜地劃著手機。路燈的光像裝滿積水的錐形瓶一樣罩在他身上,他的黑發在風裡微微動著,好像一幀文藝電影的截屏,無故有些孤獨和蕭索——怎麼可能,春早飛速甩開這個怪異的念頭,明明路過的學生都在看他。
看,甚至還有人跟他打招呼。
哦?第二個打招呼的人又出現了。
第二次笑著回應完相識的同學後,男生的臉衝她轉過來。
春早立刻掉頭,詢問老板怎麼時候能好,還反複強調“不要炸老了哦”。
她要向原也證明,世界上還是有入口難忘的美味的,好吃的感覺怎麼可能沒辦法具象。
眼見著鮮香四溢,裡嫩外酥的黃金雞柳一點點裝填進最大號紙袋,春早也跟著食指大動,她咽咽口水,目隨老板的手去到一旁的簽筒上。
他抽了兩根竹簽出來,剛要一並放進紙袋,被女生製止:“一根就行了。”
老板詫異地瞥了瞥她,剔出去一根,而後接過她遞來的紙鈔,將熱烘烘的炸雞柳轉交過去。
春早擠出人群,小跑回原也跟前,雙手提高:“好了,給你。”
原也被她手裡的包裝體積驚到:“這麼多?”
春早不以為意地說:“還好吧。你慢慢吃。”總會吃完的。她在心裡補充。
原也接來自己手裡,修長的手指撐開袋口。
發現裡麵隻有一根竹簽時,他瞥春早一眼:“你不吃麼?”
女生連擺兩下腦袋:“不吃,這是請你的。”
一起吃……
同一袋……
這也太怪了。
不然她也不會隻要一根竹簽,一定要把容易引發誤會的前提條件扼殺在搖籃裡,才能避免那些浮想聯翩的小鬨劇重蹈覆轍。
原也幾秒未語,叉出一塊大小適中的金燦燦雞柳,整個放進嘴裡。
一低眼,對上女生隱隱期待的眼神。
他不再含著,開始嚼動。中途往反方向偏頭,情不自禁地想笑。
“怎麼樣?”她果然問了。
他抿唇看回去:“挺好吃的。”
挺……
她果然對這個回答不大滿意,但也沒有嚴辭令色威逼他重新作答,隻是沒有感情地乾笑應和:“好吃就行。”
說完彆手從書包側兜裡取出小包紙巾,抽出兩張,完全展開,又對折一下。
女生秀窄的手,連帶著紙巾,像隻白色文鳥撲簌簌地飛來他身前。
“墊著,小心燙。”她說。
原也一愣,有紙袋和塑料袋的雙重阻隔,他倒是沒察覺到熱度上的不適。
但還是依她所言接過去。
墊放好紙巾,他又吃進去一塊雞柳。
因為旁邊的人是這麼的……目光炯炯,似暗中凝視的貓,他根本忽略不了。
就這樣寂靜無聲地走出去一段路。
春早聽見窸窣的塑料袋聲響,偏眼一看,原也竟將那袋雞柳仔細整理回去,勾在指節裡,垂至身側,似乎不打算再吃了。
她克製著快要溢出去的不理解不認同,好聲好氣問:“你不吃了嗎?”
他“嗯”一聲,聽起來自然又單純。
春早張口結舌,忍了忍,善意微笑提醒:“這個要趁熱吃,口感才最好。”
男生依舊不覺不妥地回:“不是已經吃過幾個了?”
“……”
春早開始循環默念不生氣打油詩。
—
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回到家,春早無話可說到想要輕捶幾下胸口,安利失敗的心堵滋味誰能懂,這種得不到認可的結局也太憋屈了。果然是個怪物吧,真的不好吃嗎?還是老板今天的火候沒掌握好,但她在旁邊嚴格把關了,明明拿到手裡的色澤硬度香味都絕佳。他尊重每一根世界上最好吃的炸雞柳嗎?除非沒有味覺,不然永遠無法原諒!還是童越好,每次買這個百分百捧場加暴風吸入,超大份的食量也能被她倆以最快速度瓜分一空。
一頓長達八百字的內心輸出後,春早爬出自我懷疑的漩渦,並得出結論:
-原也,不識貨。
隨意吧。
洗漱完出來,春早用棉簽清理著耳朵,也歪著腦袋將這幾天腦子裡進的“水”搖空。回到臥室,見時候尚早,春總管還未回房,她就也不急著上床(偷玩手機),抽出書立裡的課外習題集,揭開到上次折疊的頁碼,又從筆筒裡選一支自動鉛筆,按幾下筆帽。
剛要低頭審題,女生陡地想起什麼,冷冷抬眼,將筆尖瞄準麵前那堵牆,隔空戳動幾下,才重新垂下眼簾。
春初珍推門叫回沉浸題海的女兒。
“你該睡覺了。”
春早應一聲,合上書本。
目送媽媽關了門,並確認她也回房歇下,她才關掉所有燈,被安全的黑暗徹底圍裹。
抻緊的神經一下鬆動,春早四仰八叉地倒回床鋪。
她輕車熟路地摸出手機,剛要戴上耳機,隔壁間忽然傳出動靜——腳步音,開門,好像去了客廳……春早慢慢放下捏著耳機的手,閉氣細聽。
微波爐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