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吹風機的時候,雨水的聲音終於隱沒下去,春早雜亂的心緒似乎也找到了暫時的安置點。
她頭發不算長,但有些厚實,平時完全吹乾少說需要二十分鐘。
不知是否跟雨水成分有關,今天吹頭發的耗時也比往日要長,吹完左邊換右邊時,她手臂都舉得有些發酸。
春早關掉吹風機,低頭活動胳膊,並反向掰了掰手腕。
再抬頭望向鏡子,貼在吹風機按鈕上的指腹一頓。
原也不知何時站來了門邊。
衛生間的洗臉池離門很近。所以即使他並未入內,單是倚靠在向內打開的門板上,他的臉和上半身依然能投映到同一張平麵鏡裡。
兩人的目光在此間碰上。
鏡燈這東西很神奇。人類正常麵部結構造成的陰影,和那點無傷大雅的瑕疵,都會在這種特有的光線裡儘數消弭。
此刻的原也,很像是精心打磨過的釉麵藝術品,多看一眼都攝人心魄。
為錯開視線,春早飛快轉頭問他:“有什麼事嗎?”
原也說:“我以為你已經吹完了。”
春早眼瞼半攏,抓了抓右邊頭發:“……才吹好一邊。”
“女生吹頭發都需要這麼久麼?”
“短頭發應該不用吧。”春早沒有再打開吹風機:“我很快就好了,你不用……管我的。”
而男生語氣淡淡:“我這會也沒事。”
像是怕她不自在,他從褲兜裡取出手機,隻是人還留在原地。
春早握緊吹風機把手,將它按開,但無論如何都不好意思再開啟最大模式,就歪著腦袋,用小檔風一點點吹拂著。
烏亮的發絲似墨浪,在女生指間浮動。
期間她幾次從鏡子裡偷瞄看原也,男生就隻是玩手機,姿態從容,麵色不改,沒有表現出分毫的耐心告罄。
他是在……陪著她嗎?
春早不禁翹高嘴角,又馬上抿緊裝樣。他會不會覺得枯燥?這麼想著,她主動開口:“你國慶在這邊會不會無聊?”
可能是她的音量本就偏低,經由風聲一攪,真正流入空氣的就所剩無幾。
男生掀起眼皮:“什麼?”
“……”春早陡然失語,他星辰一樣的雙目又在鏡子裡對她進行鎖喉。
她將視線平移到左側的一小塊水斑上麵,並牢牢地固定在那裡:“你國慶在這邊……會無聊嗎?”
原也回:“還好。”
春早絞儘腦汁:“其實我一直都有些好奇,你假期一般都待在哪裡?”
“網吧。學習的話一般去市圖、付費自習室或咖啡館這些地方。”
看吧,他也是要學習的。春早找回一絲平衡,也增添一絲羨慕:“我都沒在那些地方學習過。”
“你想去嗎?”出乎意料的是,原也竟發出盛情邀約:“如果你方便,我可以帶你去。”
春早訝異地看過去。儘管很想一口答應,但念及自身狀況,她隻能無奈地碎碎念:“好像完全沒有這種‘方便’的時候呢。”
鏡麵裡的少年倏然展顏。
猝不及防的一笑,像是曾在花店櫥窗外見過的純白花朵乍放在眼前,以延時攝影的形式超速展現,時間的維度在這一刻被縮窄至瞬間——
春早被衝擊到微微暈眩。
原也留意到安靜下來的少女,從同一個平麵裡尋找她的雙眼。
她近乎失神地看著他,一眨不眨。
他也慢慢斂平唇線。
雨打窗沿,風聲鼓噪,除此之外,再沒有任何響動,唯獨女生的發尾在湧蕩。
明鏡似平靜的湖麵,他們都不由自主地泊停在彼此的岸邊,與世隔絕。
“嘶。”春早的輕呼同時驚醒兩個人。
原也將視線偏出鏡框:“怎麼了?”
春早連忙說“沒事”。
出風口在同一個地方停留過久,頸側燙意陡生,她才意識到自己花癡地盯了原也好半天。
她麵紅耳赤地關掉吹風機,又僵著背將它的電源線拔下,卷好,收回一旁的置物架。
再回頭時,哪還敢正視對方的臉,隻說:“我得走了。”
先溜為上,此地不宜久留,不然所有的心思都會昭然若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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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早回自己臥室取了把傘。出來時,原也已經在玄關處等她,手裡也握著一把黑色的折疊傘,送人意味不言而喻。
春早走過去:“我自己下去就行了。”
她瞟向動靜明顯減弱的窗玻璃:“反正這會兒雨也小了。”
男生仿若沒聽見這兩句話,隻問:“你怎麼回去?”
春早按開手機:“打車。”
“我送你到路口。”原也已不容置喙地開門,還掌住門板,意欲讓她先行。
春早心情複雜,喜不自禁的同時,又覺得自己在給原也添麻煩。
最後,還是被前者戰勝,就埋低腦袋偷笑著越過他。
走道感應燈亮起來的下一秒,她立即切換到正經模式,挺胸直背地走在男生麵前。
走出樓道,雨確實不如來時那般大,天地濛濛,萬家燈火都生長出一圈光絨。
砰砰兩聲,兩人先後撐開各自的傘,步入雨霧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