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梯下一個小房子,他縮在裡邊。有人來找時,他就蜷縮著不出聲,硬是沒有一個人發現。
直到夕陽西下,他肚子差不多餓了,猶豫著要不要回去時,被哥哥找著了。
“小銘!”
哥哥氣喘籲籲,短發被汗水浸透,要把他從滑梯底下拉出去。
原本方銘是打算回去的,結果哥哥來拉,又賭氣一般不想走了。
不過小孩兒力氣究竟比不過大孩子。他被強硬拉出滑梯。
“你乾嘛亂跑!”一向溫柔的哥哥難得發了火,“爸爸媽媽差點兒報警了!”
方銘這下感到了心虛:“我沒有……跑太遠。”
“一樣的!”
方銘低下頭。
他很擔心自己回去挨打。
說不定現在,難得發火的哥哥也要打他了。
他感覺身前人蹲了下來。就在他以為自己屁股要遭殃時,忽然被一把抱住。
溫度傳遞而來,鼻間湧入哥哥的氣息。帶著些汗味兒,以及淡淡的檸檬香。
他們一家人都是用同一品牌的沐浴露。
“我們很擔心。”
方銘清晰感知到,哥哥在微不可見地顫抖,“媽媽哭了,你回去要道歉。”
方銘訥訥點頭。
“還有……我也對不起。”
身上力氣加大。
“哥哥當時應該馬上拒絕那個朋友。”
“你聽見了,對嗎。”
方銘:“……”
“以後,”他問,“你還能帶我玩兒嗎。”
身前人貌似一頓,接著鬆開了他。
“當然,你是我弟弟。”
聞言,方銘抿緊嘴。
哥哥看出他的態度:“小宇知道自己說錯話了,一會兒也跟你道歉,好不好。”
方銘:“……”
哥哥:“小銘?”
方銘點了下頭。
他小時候實在是很彆扭。
頭往前一錘,示意自己走不動道了。
“啊、我會累死的。”
哥哥雖然抱怨,但臉上總算流露笑意,把他背了起來。
那天陽光很暖,落在身上。
哥哥走得很慢,略有些顛簸。而他就在這顛簸中睡著了,睡得很沉。
回去以後。
不出預料,因為隨便亂跑,他被爸爸狠揍了一頓。要不是哥哥阻攔,估計當晚得屁股開花。
他當時哇哇大哭,表示以後一定聽話。
但小孩兒都是記吃不記打。
哪怕到現在,他也完全稱不上聽話。
而幼時哥哥看上去無比高大的身影,也逐漸被他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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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瞧見老哥過於疲憊的模樣,方銘迷迷糊糊睡著了,做了一個關於兒時的夢。
再醒來時,察覺有人正握著他的手。
他下意識以為是老哥,剛要出聲,就與一雙沉靜的眸子對上。
方銘先是頓住,接著倏地起身。因為速度太快,險些扯動傷口。
“小銘,”全楚悠製止了他,“小心點兒。”
方銘毫不在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不久。”
全楚悠道,“你還可以再睡會兒。”
方銘已經徹底睡不著了。
環顧四周,原本靠在門旁的老哥不見了。自己放過去的墊子回到了自己枕邊。
外邊偶爾能聽見人聲。
這是早上了?
困於地下又沒有手表,已經完全分不清時間。
方銘要下床,見人還抓著自己,眼神示意。
全楚悠笑笑,鬆開了手。看著人穿上鞋子,套上外套。
方銘正要出門,忽然見桌上放了一張小紙條。
是老哥的字跡。
【我去換食物,很快回來】
他肩膀微鬆,將紙條放回遠處。朝向全楚悠:“你昨晚去哪兒了。”
“我……”
全楚悠看著他。
“去找全朗了。”
聞言,方銘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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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後,他從全楚悠口中得知了原因。
昨天帶槍上場的那個參加者,其幕後黑手就是全朗本人。
這說明全朗已經察覺到他們關係。接下來無論是方銘
還是方巍言,都有被襲擊的危機。
於是全楚悠直接去找人,想要偷襲。
但方銘記得,全朗所在的二層周邊全是巡邏員,壓根接近不了。
全楚悠點頭。
“我埋伏了一晚上,想要找機會接近,但沒有成功。”
“不過他們的換崗時間我已經確定了,待會兒同步給你。”
方銘輕呼一口氣。
他無比慶幸全楚悠沒有輕舉妄動。
他可不想自己一覺醒來,就聽見了這家夥的死訊。
“下次先提前跟我說。”方銘皺眉。
全楚悠沒有答話。
方銘剛要追問,就見人移開視線:“禮尚往來。”
方銘:“……”
這是在點他擅自報名參加鬥獸賽嗎。
屋內陷入沉默。
方銘無言拉開椅子坐下,掀開杯子倒水。
水流緩緩注入杯中。
不知怎的,他忽然覺得方才對話有些好笑,眼簾微垂。
水壺把水沒抓穩,濺出來幾滴。
一隻手覆上,自然而然從他手中接過把手。將杯子遞過來。
“你傷口怎麼樣了。”
方銘摸了下腹部,外套底下纏著繃帶。
他搖頭,表示沒有大礙。
這會兒他又想起之前的疑慮。
自己並非異能者。
尤其上一回,分明瀕死的狀態,卻能毫發無傷從蟲穴裡爬出來。
當時他好像看見了全楚悠。
隻是跟現在的全楚悠不太一樣。藍色的瞳孔,赤著腳。立於血腥的蟲洞之間。
看起來,不太像人類。
那會兒他隻以為出現了幻覺。
如今回想,總覺得有些在意。
“之前……”
方銘張開口,想要詢問。
忽然,桌上水壺搖晃了一下。
他循著看去,水壺又靜了,好像隻是錯覺。
方銘:?
全楚悠:“怎麼了。”
方銘正要回話,又見水壺搖晃了一下。
這回不僅是水壺。
桌子、地麵、天花板,整間屋子都天旋地轉起來。
方銘第一反應是自己受過傷,腦子不清醒了。
下一秒,水壺震顫著移位,掀翻摔在了地上。
是現實!
方銘立馬起身。
再看全楚悠,對方也總算察覺了異狀。環顧一圈四周,就要過來牽他。
忽然這時,房門被撞開。
老哥趕了回來。
許是沒想到全楚悠也在,先是愣了愣。但沒有多問,徑自過來拉人。
“小銘,快走。”
方銘一個趔趄:“地震?”
“不。”方巍言擰眉,“是異形。”
“異形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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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後台,大廳內更是混亂。
人們四散逃竄,天花板吊燈搖搖欲墜,燈光閃爍。
“啊啊啊啊啊啊!怪物,怪物衝進來了!”
“領主大人呢,領主大人在哪裡。”
“誰來救救我們!”
人頭攢動,地麵到處是丟棄的貨物。平時最有價值的東西,這會兒沒有一個人顧及得上去撿。
地麵在搖晃,不知何處刮來的狂風掀翻了數個攤位。
所有人都在呐喊,逃竄,在祈求領主的庇護。
“嘭!”
一隻巨大的、形似觸手的軀體砸了過來,將整個牆麵凹得粉碎。
鮮血流下,混雜著一團不明液體。
有人死了。
但此時沒有人顧及得了,生怕那異形下一個砸中自己。
直到有人無意間瞥見那屍體身上的衣物,瞳孔驟縮。
“領主……”
音量不大,但附近人足以聽得見。
越來越多人注意到那屍體的真身。
是領主大人。
是一直庇護他們的領主大人。
是唯一有可能拯救他們的領主大人。
……現在,不過是一團看不出原貌的不明物。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叫聲更大。
如果是之前,還有人妄想等領主出現,能夠拯救他們於危難之中,那麼這時,便再沒有人擁有這種妄想。
他們當中最強大的人都已經死了,他們還能做到什麼。
無人去顧及方才為止還不在的領主,屍體為什麼會突然出現。
人們愈發慌亂,一股腦朝出口湧去。
腳下踩過他們曾經“尊敬”的領主大人,使得那灘軀體更加不成人形。
然而已經沒有人在意了。
眾人所忌憚的“怪物”,原來是真的存在。
饒是見過再多血腥,方銘也不曾習慣這種對屍體本身的蹂/躪。
他移開視線,喉部深處隱隱作嘔。
這時,有人抓住了他的手。
抬起頭,見是全楚悠。
對比這血腥混亂的景象,對方顯得太過乾淨。
發絲漆黑,皮膚白皙,仿佛這世間唯一的純潔。
方銘:“……”
鼻間惡臭消散了一般,就連空氣也變得澄澈。
他微微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