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望到殿外看一下,確定沒人過來,他才去膳房。
離午飯尚早,膳房的廚子說著笑著不慌不忙準備食材。春望一到,膳房一下變得異常安靜。春望笑著解釋:“陛下歇著呢。我無事可做過來看看。對了,給小殿下準備點肉粥,小灶慢煮,煮至一大碗即可。”隨後叫廚子記下秋季豐收時節多備些食材,太子比去年大一歲,可以用的食物也多了。
宣室旁邊天天人進人出,禦膳房廚子早有耳聞,聽到這些向春望道謝,多謝他提醒。
往常多是小黃門盛菜端飯,春望跟廚子不熟,見他們不自在就一臉和氣的告辭。
廚子跟春望也沒說過幾句話,以前見他板著臉,認為陛下身邊最得意的宦官高高在上。現在見他這麼好相處,他一走就禁不住感慨,以前誤會他了。
春望不知道端著累嗎。
皇帝見天的想一出是一出,再沒有他鎮著,宣室還不得亂成一鍋粥。
然而這麼一會又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春望到宣室正門外,一個小黃門急得團團轉,看到春望小黃門像是得救了:“您可算回來了。門口來一人,說是有關淮南王的事向陛下親自稟報。那人自稱淮南王家臣雷被。”
春望臉色微變,一邊令小黃門快去把人請進來,一邊朝寢室跑去:“陛下,淮南國出事了。”
劉徹翻身坐起來,帶起被子,劉據睜開眼睛,心想我這是在哪兒啊。劉徹冷靜下來,抱起兒子安慰:“沒事,沒事,睡吧。”
劉據不敢睡了,擔心晚上睡不著,揉著眼睛要尿尿。
劉徹把他給春望,收拾一下就朝正殿走去。
隨後春望抱著小孩過來請示:“陛下,奴婢送殿下回去?”
小孩伸手,想聽聽出什麼事了。
劉徹接過兒子:“有些事據兒該知道了。無法理解,也省得過兩年分不清人鬼。”
劉據聞言使勁揉揉眼睛,讓自己快點清醒。
小孩跟見到舅舅時一樣清醒,小黃門帶著雷被進來。以防他是荊軻,春望扮惡人,不動聲色地阻止雷被靠近。雷被有“書”呈給陛下,春望接過去,確定是一卷書才呈上去。
雷被想必是位善解人意的男子,對春望的謹慎沒有一絲不快。
劉徹不怕淮南王反,他也有耐心等淮南國內訌。可是有機會光明正大地收拾淮南王一脈,劉徹也不想放過——他眼饞淮南王封地已久。劉徹仔細看過後告訴雷被他會著人嚴查。
劉據見雷被身上沒有白霧也沒有霧霾,很是意外,此人在淮南王身邊,品行卻沒隨主。
常言說得好: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養的奴才。
雖然也有例外,但很少。
劉據對雷被這個例外很好奇:“父皇,他是誰呀?”
“你不認識。”劉徹下意識想像以前一樣敷衍兒子,到嘴邊想起他一刻前說過的話,“他乃淮南八公之一雷被。”
小孩蹙眉:“父皇,我好像知道淮南欸。”
“好像?”劉徹樂了,兒子真大了,知道用“好像”,“那你好像聽誰說的?”兒子見得人多,一時很難想起來,劉徹不是非要他回答,“記得劉陵嗎?”
一周歲生日那天發生的事,說記得太誇張了。
小孩想想:“病病。”
“病病聽見又得要打你。”以前小孩說話困難,病病病病的叫,現在“霍去病”三個字能說得一清二楚,還這樣喊,明擺著故意的,“他是劉陵家臣。”
小孩打量雷被:“劉陵是個大壞人。父皇,他也是個大壞人嗎?”
聽聽,“劉陵”二字說得多利索。
小孩不是隻氣他一個,劉徹心裡舒服多了:“雷被,太子問你話。”
“臣有罪。”
小孩奶裡奶氣地問:“你做壞事啦?”
淮南王早有反心,雷被不可能毫無察覺。知情不報,意圖助紂為虐,遠比攔路搶/劫打家劫舍嚴重。
劉徹笑道:“沒來得及做壞事。”
小孩聽糊塗了。
劉徹很有耐心地跟兒子解釋。
雷被在下麵聽得心驚,天子不是暴怒無常,窮兵黷武嗎。
怎麼比一向以仁厚著稱的淮南王和藹。
春望見雷被像傻了一樣,心說這算什麼,你還沒見陛下被太子氣得跳腳,最終隻舍得輕輕打一下屁股,或捏捏太子的小臉呢。
“他和舅舅誰厲害啊?”劉據一聽雷被劍藝精湛,對其愈發好奇。
雷被惶恐:“臣何德何能跟長平侯並論。”緊接著他說出沒寫在竹簡上的一件事。
淮南王太子跟雷被比劍,雷被一再忍讓還是傷了反應太慢的劉遷。劉遷無容人之量,雷被認為淮南國已無他容身之地。雷被知道淮南國太多事,怕遭暗殺,又料到淮南王不會任由他向天子自薦,就在朝廷確定發兵之際,雷被提出他可以跟衛青打匈奴。
這事被淮南王斷然拒絕,淮南王又罷了他的官,雷被才一不做二不休逃出淮南。
劉徹聞言很是意外:“你想出擊匈奴?”
“是的。”衛青善用兵,他要是這次能隨衛青出兵匈奴,指不定到秋就能封侯。到那時他大搖大擺去淮南國,劉遷也不敢動他一根毫毛。
劉徹惜才,他敢用匈奴人打匈奴人,自然敢用雷被。但此時不行,萬一他是劉安個老東西派來的細作,弄清了長安以及周邊布防,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劉徹沉吟片刻:“大軍尚未出長安,你有此心,朕可以給你一道手諭。衛青三萬騎兵乃是此次主力,多一個不能多,少一個不能少,你到大行李息帳下?”
“大行李息聽長平侯調遣?”
劉徹不好說太多:“他得配合衛青行軍。”
“臣願往!”
劉徹拍拍兒子的小腦袋,小太子起身,劉徹為其寫一道手諭,給春望使個眼色。春望送雷被出去,令兩個小黃門去馬廄挑一匹駿馬,以及為其準備乾糧。
春望盯著雷被沿著行軍路線一路往北就回來稟報,雷被此行沒有想過回淮南,他連盔甲都帶來了,和他的寶劍以及馬一起放在宮外,守門的禁衛幫他看著的。
隻是雷被的馬又累又瘦,不能再長途跋涉。
劉徹:“也不知道朕的這個決定對不對。”
春望認為雷被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到了戰場上會是一名勇將。
劉徹問兒子:“你說父皇做得對不對?”
“對!”小孩大聲說。
劉徹心裡認為兒子不懂,麵上很配合:“哪兒對了?”
“劉陵壞,他不壞。”
小孩的道理很簡單,劉徹腦海裡浮現出一句話——道不同不相為謀。
雷被來得匆忙去得匆忙,沒有機會在宮裡探聽到有用的消息。他追上大軍也沒有機會使壞,劉徹並沒有叫他當火頭軍。此戰主要靠衛青,雷被也知道,他殺了李息也不會令軍心大亂。
想到這些,再結合兒子的話,劉徹對春望道:“他也許真會成為一名勇將。”
春望:“但他跟匈奴人不一樣。匈奴長相跟咱們不同,很難逃出關。”
劉徹頷首,淮南王不死,他不會重用雷被,也不會叫他近身——跟雷被有仇的是劉遷。雷被一怒之下跑到長安,難免過些日子又想起同淮南王上下和睦的日子。
“父皇,我也打匈奴。”小孩伸出小手,緊握成拳,比劃出一個打人的動作。
劉據對自身估量不足,力氣大了,身體往前趔趄,劉徹嚇得臉色驟變,拉住他的衣裳,“就你這樣還打匈奴?先站穩再說!”
春望想笑:“殿下,誌向是好的,但得過些年。”
可惜,過些年沒有匈奴給你打。
長平侯這個打法,指不定再來三五次就能讓匈奴絕跡。
兩年一次,算五次,十年後小太子才十五歲啊。
劉徹揪住他的耳朵:“兵書不看,也不學騎馬,你拿什麼打匈奴?”說著覺著機會不錯,“春望,牽馬,朕教太子騎馬。”
春望張口結舌,怎麼又說風就是雨。
“殿下五歲。”
劉徹:“去病像他這麼大已經敢自己騎了。”
“病病好厲害啊。”小孩驚得微微張開的小嘴沒有一絲演技。
劉徹抱著兒子起來:“聽說公孫敬聲這一年來騎術已經有所精進。我們可以不跟病病比,但不能被公孫敬聲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