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湯善於揣摩聖意, 寥寥幾句話就叫他明白陛下決定今日之事從嚴從重處置。
走出宣室的那一瞬間張湯就想到一條——惡意殺人!
劉徹卻沒空考慮這些,他一直抱緊兒子:“據兒嚇著了?”
小孩一向膽大,有表兄奴婢以及禁衛護駕, 不可能害怕。小太子抓住老父親的衣襟:“難受, 父皇……”
劉徹難受的想哭,他不止一次跟春望聊過希望兒子無憂無慮到幾歲。最初二十, 後來十八,再後來十六,近日說到十二歲, 不能再少。
然而兒子六歲就看到世間黑惡。
“據兒不難受。”劉徹安撫/性拍拍兒子的背, 無聲地喊:“春望, 皇後。”
春望怕皇後有事稍後才過來,親自前往椒房殿請人。
衛子夫來到宣室接過兒子哼唱民間小調搖籃曲。
劉徹瞪她, 有這樣哄的嗎。
小太子在母後的懷抱裡眼皮越來越重, 一盞茶左右, 小腦袋無力地垂下進入夢鄉。
衛子夫:“據兒還能睡著說明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據兒一向睡得容易。”劉徹提醒她。
衛子夫點頭:“不然叫他一直哼哼唧唧說難受?”低頭打量兒子,“那些人說他仗勢欺人, 據兒打也打了,不該這麼難受才是。”
“你說他裝的?”劉徹麵色不善。
衛子夫說不準:“我倒是希望他裝的。”
“據兒難受不是因為險些受辱。”劉徹微微搖頭,“與其說他難受, 不如說他生氣。”
衛子夫糊塗了。
劉徹解釋, 小孩不懂殺人者為何不用償命, 惡貫滿盈者為何能逃脫廷尉的處罰。衛子夫聞言不禁問:“為什麼?”
劉徹被問得呼吸停滯片刻, 無奈地說:“……大赦。”
衛子夫恍然大悟:“據兒是不是叫陛下為難了?”
劉徹搖頭:“據兒倒提醒了朕。這些遊俠實乃猖獗。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他們竟敢帶著刀劍齊聚東市。不加以製止,郭解斬首之日他們敢殺入皇宮。”
“郭解抓到了?”衛子夫輕呼。
小孩不安地動一下, 她趕忙拍拍小孩:“不怕,據兒不怕,母後在。”
劉徹:“抓到了。但叫廷尉來審,他無罪。郭解搬入茂陵後,最初建議郭解也該搬遷的人是被他侄子殺死的。其家人上書告狀時被人殺死,廷尉尚未查到何人所為。既然不敢叫人知道,顯然不是為了殺人揚名者犯下的,一定是郭家人。朕會叫張湯發懸賞公告,提供線索者皆有賞。殺人者不投案,郭解腰斬!”
衛子夫:“好死不如賴活著。他們可以為了郭解殺人,但不敢為了他去死。”
“再說吧。你可知在那些遊俠遇到據兒之前,茶肆掌櫃的同據兒和敬聲說過什麼?不要說郭解有罪。否則有可能被人砍死。郭解不伏法說不準有多少人因他而死。那些所謂的俠居無定所,殺人了人就跑,很難抓到他們。”
衛子夫不禁問:“審不出罪也可定罪?”
劉徹暫時不知道如何定罪,但他知道一定有人清楚。
翌日張湯送來他想出的十惡不赦。劉徹耐心等待大朝。
大朝那日天蒙蒙亮百官就到了。大殿內燈火通明,劉徹入座後叫張湯說一說近日發生的事。
張湯先從郭解說起,接著說到遊俠猖獗,百姓懼怕到私下裡也不敢議論他們。要知道幾乎天天有人聊皇家人,感慨皇帝年少輕狂時乾的荒唐事,給皇後編歌謠——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張湯的這頂帽子很重,百官卻不能說他誇大其詞,蓋因他們敢在茶肆高聲討論政事聊藩國,卻不敢聊遊俠。
比如汲黯,他為官這些年沒少數落皇帝,朝中管這叫“直言進諫”,卻不敢招惹遊俠。他敢目無不如他的同僚,碰到遊俠的時候卻不敢麵露鄙視。
劉徹見眾人不住地點頭附和,他微微抬手示意張湯繼續,張湯提出“十惡不赦”。
張湯最先想到惡意殺人,但卻不能把惡意殺人放在首位——國家比個人重要,首位乃謀反。大漢以孝治天下,“大不孝”也在其中。
張湯說完,劉徹令百官暢所欲言。
辰時三刻左右,眾臣口乾舌燥,終於定下“十惡不赦”。劉徹令官吏不日寫進大漢律法,接著議郭解的罪名。
眾臣看出來天子厭惡遊俠,公孫弘提到,不止一人為郭解殺人,雖然他沒有親自動手也有罪——大逆無道之罪。有人大約還對遊俠抱有希望,認為不該這樣定罪。如果一個人希望另一個人死,殺了人誣告其叫他殺的,是不是也是大逆無道之罪。
公孫弘被問住,張湯給出解釋,殺人者既被抓到就當償命。郭解現在這種情況是殺人者跑了。殺人者投案,廷尉也可把郭解放了。
劉徹沉吟片刻叫眾臣決定,他隻要結果。
此言一出,公孫弘和張湯等人知道該怎麼做。
回到廷尉府張湯令人發出懸賞通告,捉拿殺人者。翌日就把郭解的罪定下來,秋後腰斬!
離秋後還有幾個月,足夠殺人者得到消息投案。
又一個休沐日,公孫敬聲早早來找劉據,把近日發生的事告訴他。
劉據隻關心一點:“遊俠還敢罵人嗎?”
上次休沐公孫敬聲沒敢出去。他可沒有禁衛保護。那時“郭解案”尚未審理,同窗也沒有消息。但少年們聚到一起用餐就寢時難免聊到此事。
如今朝中隻有三件大事,第一大軍在外。衛青兵敗才叫人意外。太學蒙生得知大軍幾乎沒有損傷,斬首千人,在邊關休整,聊幾句就不感興趣。其二是淮南王謀反,人未出淮南就被拿下,太學生把這事當一樂子。其三就是郭解。以前提醒公孫敬聲不要摻和這事的少年問公孫敬聲,“現在知道郭解是什麼人了嗎?”
以前公孫敬聲知道歸知道,但無法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