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將軍受辱(10)(1 / 2)

10

這幾日,天總是黑壓壓的。

眼看著像是要下雨的模樣,卻沒有一滴雨。

如今,鎮國公帶著兩千人馬來援,所有士兵齊齊的玄色盔甲,倒像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天兵天將。

祝青臣登上台階,在殿前站定,微微抬手。

士兵們齊齊抱拳,隨後自動分成兩隊,繞著皇帝寢殿,將寢殿團團圍住。

所有士兵都在戰場拚殺過,手裡拿著武器,殺氣騰騰,和三個人共享一件武器、許久未見血光的禁軍完全不同。

祝青臣跨過門檻,鎮國公和副將跟在他身邊,靴子踩在地上,哐的一聲響。

楚雲揚眼睛一亮,馬上拽著蕭承安上前,要和他們站在一起:“老師!爹!”

鎮國公瞧了他一眼,低聲道:“你拽著康王殿下做什麼?沒大沒小的。”

皇帝都被他們嚇住了,癱在床榻上,抓緊了身下的被褥。

徐意和江顯險些跌坐在地上,但很快又調整好了,相互攙扶著,重新站起來。

兩個人往後退了退,險些一屁股坐在皇帝臉上。

徐意站穩了,指著祝青臣:“英國公,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想謀反不成?”

“還有你——”他指著鎮國公,“你不在西北好好打仗,你跑回來乾什麼?你和祝青臣早就串通好了,昨夜刺殺陛下的山匪也是你們!”

他轉過頭,對隨行大臣們道:“諸位,英國公與鎮國公串通謀反,此事昭然若揭!諸君隨我一同生擒反賊!”

徐意慷慨激昂,可是沒有人理會他。

畢竟所有人都看見了,鎮國公帶著兵。

如今軍隊已經將整個寢宮團團圍住,士兵們的影子還倒映在窗紙上,正直挺拔。

這可是在西北打過仗的軍隊,比禁軍厲害了不知多少。

他們就是些小官,跟著過來敬香的,哪裡想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

因此,他們不單沒有動作,還在祝青臣走上前的時候,自動退到兩邊,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甚至有人低聲道:“英國公應該是有苦衷的吧?”

祝青臣簡直要笑出聲來。

徐意和江顯還想再說什麼,卻被鎮國公一聲噴嚏給打斷了。

鎮國公的噴嚏像是雷響,轟隆一聲,把兩個人嚇得一哆嗦。

鎮國公抹了把臉,好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還問他們:“這兩位大人像是有什麼話要說,怎麼不說了?”

徐意和江顯哽了一下,連連擺手。

他們隻敢動嘴皮子,鼓動旁人,若要他們真刀真槍地和鎮國公打一場,他們怎麼敢?

祝青臣走到皇帝麵前,低頭看了他一眼。

皇帝害怕地哀哀叫喚,但是又動彈不得。

他一動,牽動下身的傷口,又是一陣刻骨鑽心的疼痛。

皇帝滿臉都是汗,伸出手,想要去抓住徐意和江顯的衣袖,卻撲了個空

楚雲揚已經把他們給趕走了,並且為祝青臣搬來了軟墊。

楚雲揚乖覺地把軟墊放在正中,就擋在皇帝前麵。

祝青臣卻沒坐,而是對蕭承安道:“殿下坐吧。”

“我?”蕭承安有些疑惑,“小公爺,我……”

祝青臣道:“殿下坐吧,如今寺院中唯一的皇親國戚隻有殿下,須得殿下主事。”

若是祝青臣坐上去,他就真的變成亂臣賊子了。

“好吧。”蕭承安也沒有多想什麼,直接就坐下了。

他很信任小公爺,反正小公爺不會害他。

祝青臣攏著手,鎮國公扶著刀,在他左右站好。

祝青臣淡淡道:“陛下神誌不清,康王殿下為陛下親弟,康王殿下主事,諸位沒意見吧?”

朝臣們都頷首稱“可”,徐意和江顯對視一眼,覺著康王軟弱,又沒什麼主意,於是也同意了。

祝青臣微微頷首,抬手道:“諸位都坐。”

門外士兵進來四個,將軟墊分發一下。

楚雲揚也在康王下首擺上墊子,祝青臣和鎮國公分坐兩邊。

徐意與江顯坐在最前麵,四隻眼睛緊緊地盯著祝青臣,

待所有人都落座,祝青臣又道:“請諸位安心,鎮國公已穩住局勢。京城那邊,有衛老將軍與陳老禦史,京城一片安寧,諸位大人的家眷也都安好。”

眾人都反應過來,想起自己尚且留守在京城的家眷,不由地臉色一白。

祝青臣繼續道:“昨夜之事,我已查明。”

所有人屏住呼吸,不約而同地看向祝青臣。

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不可能有什麼山匪。

但朝堂上的事情就是這樣。

現在祝青臣手裡有兵,手裡還捏著他們的家眷,那他說的就是對的。

許多人已經打定主意,不論祝青臣說什麼,都是對的。

就算祝青臣咬死了,刺客是山匪,他們也得點頭稱是。

可是下一秒,祝青臣清清朗朗的聲音傳入每個人耳中——

“行刺陛下之人,確實不是山匪。”

“是是是……”

什麼?

所有人反應過來,都睜大了眼睛。

他這是承認了?

徐意和江顯兩個人最為激動:“他承認了!他自己承認了!來人呐,英國公鎮國公意圖謀反,快快拿下!康王殿下,快下令吧!”

楚雲揚也有些震驚,老師不是跟他說好的,說是山匪嗎?

怎麼現在說不是?

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馬上抽出刀,護在老師和父親麵前。

老師這樣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閒雜人等不許指手畫腳!

祝青臣不慌不忙,端坐在位置上,回過頭,看著皇帝。

皇帝是清醒的,祝青臣讓太醫用銀針紮在他的腦袋上,維持著他的意識,讓他聽

得見殿中每個人說的每一句話。

祝青臣定定地看著皇帝,怕他聽不清,一字一頓道:“行刺之人,不是山匪,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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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百官震驚,就連楚雲揚都不可思議地看著祝青臣。

皇帝猛地睜大了眼睛,忽然發起狂來,整個人在床榻上不停地蠕動,好不容易止住血的傷口又崩裂了。

他想掐住祝青臣的脖子、捂住祝青臣的嘴,讓他不要再說下去。

他以為編造一個山匪的謊言,已經是祝青臣做的最離譜的事情了。

就算祝青臣扶持康王為帝,還不是要乖乖養著他,奉他為太上皇,送他頤養天年?

他沒想到,祝青臣竟然敢把事情說出來。

他怎麼敢?他怎麼敢!

一旦說出來,朝中上下,所有朝臣的聲譽,包括他祝青臣自己,全部都毀了。

他怎麼敢把事情說出來?!

皇帝目眥欲裂,死死地拽住被褥,幾乎將柔軟光滑的綢緞扯爛。

祝青臣轉過頭,看向寢殿旁邊的櫃子。

親衛會意,快步上前,把櫃子打開,敲了敲隔板,露出裡麵的暗門。

祝青臣介紹道:“此乃陛下寢殿中的暗門。這道暗門,通往寺院各處禪房。”

“陛下每年假借敬香之名,讓寺院住持為他準備年輕男女,供他享樂。”

“昨天夜裡,陛下如往常一般,前往禪房遊玩,不想這次被抓來的公子剛烈非常,直接用匕首刺傷了陛下的……”

祝青臣欲言又止,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又開始流血了。

“這……”

這種事情簡直是匪夷所思。

在場眾人都愣愣的,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

隻有徐意和江顯兩個人變了臉色,明顯是知道什麼內情。

兩個人想走,卻又反應過來,自己坐在最前麵,最是明顯,而且鎮國公的人都守在門外,門窗都關上了,現在想走也走不了。

祝青臣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我知道,此事匪夷所思,諸位大人一時間難以相信。”

“我已派人將寺院所有和尚分開看管審訊,一刻鐘之後,就會有和尚的供詞呈上來。”

“另外,寺院後麵,有一處水塘……”

祝青臣剛說出這句話,皇帝馬上激動起來,差點就坐起來了。

祝青臣沒有理會他,繼續道:“陛下每次‘敬香’,那些被強擄來的年輕男女,都被沉到了寺院的水塘之中。我已命人將池水抽乾,在其中,發現了許多白骨。”

祝青臣歎了口氣,擊了擊掌,親衛們馬上抬著現打撈出來的骸骨,來到殿前。

皇帝此時雖然劇痛,但還是清醒著的。

他眼睜睜看著那堆白骨,還沒來得及被分辨誰是誰,隻是全部放在竹筐裡,被抬了上來。

竹筐還滴滴答答地淌著水,在地上暈

染開一大片水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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緩緩爬向四周。

祝青臣隻看了一眼,便紅了眼眶,不忍心地彆過頭去,不敢再看。

一開始看見那個水塘的時候,他隻以為皇帝是在這邊做那些事情。

他沒想到,池水抽乾,淤泥之中,竟是森森白骨。

皇帝竟然殺了這麼多人。

就連久經沙場的鎮國公也看不下去了。

祝青臣淡淡道:“這隻是剛打撈上來的一部分白骨,還有許多沉在湖底。諸位大人若是不信,大可以親自去看看。”

忽然,“哐當”一聲,皇帝整個人翻下床榻,朝那堆白骨爬去。

他用嘶啞的聲音反駁:“不是朕……不是朕……祝青臣不知從哪裡找來的白骨,想要汙蔑朕!諸位愛卿、諸位愛卿……你們都說句話啊!你們就任由他這樣汙蔑朕?”

忽然,大殿之中,有人也“哐當”一聲,跌坐在地。

一個小太監指著皇帝:“是他!是他!”

皇帝像一條死狗似的,趴在地上:“你敢胡說……不是朕……”

殿中一片沉默,隻有皇帝的聲音。

他隻是重複著“不是朕”,沒有人肯出來說話。

他們都在等,等祝青臣拿出更多的證據。

不多時,和尚們的審訊結果也出來了。

士兵們把口供呈上來,祝青臣看了一眼,便交給康王。

皇帝祈求的目光看向弟弟:“承安……”

你可是朕的親弟弟啊!你總不能幫著旁人害自己的親生哥哥吧?

蕭承安看了看口供,想了想,卻道:“把人帶上來吧,這樣問得清楚。”

“是。”

皇帝愣在原地:“你……你也想做皇帝,是吧?”

蕭承安迎上他的目光,組織語言,慢吞吞地說:“我不想做皇帝,皇兄既然說這些事情不是皇兄做的,傳那些和尚前來對峙,不是更快麼?”

傳和尚來對峙!他還有什麼臉麵可活?

皇帝一口汙血噴了出來。

蕭承安聲音雖小,卻很堅定:“來人,快把皇兄扶起來吧。”

“是。”幾個小太監上前,把皇帝重新抬回榻上。

蕭承安做完這些事情,便看向祝青臣。

祝青臣回以讚許的目光。

如果蕭承安為了皇家顏麵,要幫皇帝遮掩,他也就不會考慮扶蕭承安上位了。

不多時,寺院中的住持長老,都被押了上來。

一行人被麻繩捆得結結實實,一進來,就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求饒。

“英國公饒命!英國公饒命!這些事情不關我們的事,都是陛下……不不不,都是狗皇帝讓我們乾的,我們不乾,他便動輒要打要殺,我們實在是……”

祝青臣懶得聽他們這些廢話,朝楚雲揚使了個眼色。

楚雲揚馬上抽刀出鞘,厲聲道:“小公爺問什麼,你們答就是了,再唧唧歪歪的

,直接一刀砍死!”

幾個人連忙應道:“是是是。”

他們安靜下來,祝青臣問:“寺院裡的暗道,你們可知道?”

“知道知道!”

“那是做什麼用的?”

“是陛下派人……是皇帝……”

楚雲揚又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一個一個說,一窩蜂地說怎麼聽得清?”

他指了一下白胡子的住持:“來,你先說。”

“是。”住持連忙道,“寺院中暗道,是皇帝派人開鑿的。”

“做什麼用?”

“皇帝平日裡,讓我們留意前來寺院上香的善男信女,若是……”

“若是什麼?”

“若是遇見模樣好的,便找個機會,抓上山來養著。另外,若是他看中了哪位官員家的公子,便假借敬香之名,帶來敬香,將人安置在有暗門的禪房裡,等到了夜裡……”

他低著頭,不敢再說下去,但是事情已經很清楚了。

祝青臣閉了閉眼睛,看向其他人:“你們呢?有什麼要補充的?”

生怕祝青臣把他們給拖出去殺了,一行人爭先恐後要坦白。

和祝青臣推測的基本一致。

因為皇帝身上有病,除了這種強有力的刺激,根本沒有其他辦法。

所以他想了個好辦法,在寺院裡設了這麼個局。

皇帝平日裡讓寺院幫他留意,或是看上了誰,就帶他來敬香,夜裡悄悄用迷香,或是霸王硬上弓。

尋常百姓家的,玩膩了就往湖裡一丟,直接淹死。

官員朝臣家的公子,不敢說出口,也不能說出口。

這種見不得光的行為,持續了三四年,幾乎每年,皇帝都會帶人過來。

一群人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我也是受皇帝所迫,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啊……”

祝青臣看向徐意和江顯:“你們兩個還不說實話嗎?還要繼續扛著嗎?”

眼見著所有人都招了,這兩個人沒有猶豫,馬上就跪了下來,開始磕頭:“小公爺饒命,小公爺饒命,我等也是逼不得已!都是皇帝指使!”

皇帝伸出手,想要抄起床頭的香爐,狠狠砸向他們,卻因為沒力氣,隻是把香爐推翻了。

他嚇哧嚇哧地喘著氣,忽然來了力氣:“亂臣賊子!亂臣賊子!你們全都在汙蔑朕,這就是祝青臣設的一個局!”

祝青臣歎了口氣,在皇帝近似癲狂的吼叫聲中,看向諸位朝臣:“諸君,這就是陛下,這才是真正的陛下。”

“我可以承認,我的房間裡……”祝青臣閉了閉眼睛,“也有這樣一條暗道。”

“諸位大人大可以回去檢查,若是房中有暗道,就說明,這回皇帝盯上你們了。”

“上個月,衛老將軍因私闖宮門,被無故杖責,也是因為陛下將衛小公子強行扣在宮中,衛老將軍單槍匹馬前去營救孫兒,被皇帝汙蔑治罪。”

“或許

你們之中,有人也曾經被皇帝欺辱過,卻因為種種原因,說不出口。現在也一樣,你們不需要站出來,你們可以永遠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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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了,若是諸位一片赤誠,隻認蕭承明為主,便同他一起吧,照顧他終老。”

隨行大臣連忙俯身叩首,齊聲道:“不敢,臣等不敢。”

除了祝青臣和鎮國公都坐在這裡,他們當然懂得審時度勢之外,他們當然也嫌棄皇帝。

這樣一個皇帝,誰肯伺候他?

那不是羊入虎口、自絕後路嗎?

所有人都跪下俯首,齊聲道:“願聽英國公調遣。”

祝青臣歎了口氣,轉頭看向康王殿下:“殿下決定吧。”

蕭承安還想推辭:“還是小公爺……”

祝青臣很堅決:“臣隻負責查明真相,具體事宜,由殿下裁決。”

“好吧。”蕭承安思索片刻,試著道,“寺院所有和尚,還有皇帝身邊的這群太監,全部押入大牢聽審。”

“徐意和江顯,多年來助紂為虐,殘害同僚,暫時羈押,帶回京中,斬首示眾。”

“皇帝……暫時先讓他養傷,等好些了,馬上啟程回京。”

接下來的,如何處置皇帝,屬於皇室密辛。

不會再告訴朝臣了。

但是,唯一可以確信的是,皇帝不日就會暴斃。

至於用什麼方法、什麼說辭,就不是他們能知道的了。

這時,皇帝已經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躺在床榻上,有進氣沒出氣。

祝青臣道:“諸位大人都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是。”眾臣俯身叩首,隨後恭恭敬敬地退出大殿。

活像是退朝一般。

待朝臣走後,祝青臣回頭看了一眼皇帝,確認他還沒死,隨手指了個小太監:“把皇帝的印璽拿來。”

小太監遲疑了一會兒:“回小公爺,奴才並不知……”

祝青臣指了一下皇帝:“問他。”

“是。”小太監走到床榻邊,輕輕拍了拍皇帝的臉,“陛下……小公爺問你,印璽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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