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軍的動作很快,不到三炷香,就搭建好了營帳,安排好了部署。
一行人簡單用過午飯,各自回營帳休息。
營地裡安安靜靜,隻有巡邏士兵的長靴踩在草地上的聲音。
北周的營帳裡,宇文讚穿著單衣,坐在小榻上,陳尋跪在他身後,幫他揉腦袋。
“殿下也辛苦了,坐了一天的馬車,歇息一會兒吧。”
“嗯。”宇文讚隨口道,“你們夏國那個皇帝,最近長進許多。”
陳尋附和著,乾笑兩聲:“嗯,都是祝太傅教得好。”
“我是說,他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宇文讚道,“從前看他唯唯諾諾的,根本不配當皇帝,可是現在……”
陳尋從身後抱住他:“我不懂這些,我隻知道殿下英武,才配當皇帝,不僅配當
北周的皇帝,也配當夏國的皇帝。”
宇文讚笑了一聲,轉過身,把陳尋抱進懷裡:“數你嘴甜,等我拿下周國和夏國,到時候就封你做……”
宇文讚話還沒說完,忽然皺起眉頭。
“做什麼?”陳尋還笑嘻嘻地問他,“殿下說呀?讓我做什麼?難不成還讓我做太監?”
宇文讚推開他,捂著腦袋,表情痛苦。
陳尋這才感覺不對勁,連忙撲上前:“殿下?殿下你怎麼了?”
宇文讚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一瞬間,眼前閃過許多不同的畫麵。
他看見他被送進夏國皇宮做質子。
他看見他在夏國皇宮裡備受欺淩。
他還看見,有個人一直在幫他,給他送吃的喝的,還有傷藥。
可是這個人的樣子,他卻怎麼都看不清楚。
宇文讚越是睜大眼睛想看個清楚,那個人的麵容就越是模糊。
陳尋見他麵目猙獰,連忙衝出去找太醫:“來人!來人!”
宇文讚捂著腦袋,蜷縮著倒在床榻上,一張臉因為痛苦而扭曲。
不知不覺間,他好像又看見獵場的場景。
——他作為質子,在獵場裡被一群公子哥兒欺負,磕破了腦袋,倒在地上。
總是救他的那個人走到他麵前,輕輕拍拍他的臉,喊他“宇文讚”,問他有沒有事。
但宇文讚還是看不清那人的臉。
宇文讚用力敲打著自己的腦袋,試圖把這些場景都趕出自己的腦袋。
開什麼玩笑?
他怎麼可能留在夏國做質子?他怎麼可能被這群不學無術的公子哥兒欺負?他怎麼可能需要人來救他?
下一秒,宇文讚的耳邊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找到了。”
男人話音剛落,宇文讚就雙眼一翻,倒在了床上。
正巧這時,陳尋帶著太醫,急急忙忙地過來了。
“快快快,耽誤了殿下的病情,你們擔待得起嗎?”
隨行太醫被他煩得不行,提著藥箱,跟在後麵。
可是一掀帳子,所有人都愣住了。
太醫花白的胡子抖了抖:“你怕不是在拿我們尋開心,他這像是急病的樣子嗎?不就是睡著了嗎?”
隻見宇文讚躺在床榻上,臉色紅潤,呼吸勻長,睡得正香。
在宇文讚打起呼嚕的時候,太醫扭頭就走:“真是,頭一次見連睡著和昏迷都分不清的人。”
“這……”陳尋也是弄不清楚,隻能好聲好氣地跟上去,“是我一時疏忽,還請太醫不要怪罪。”
這宇文讚怕不是故意耍他,陳尋送走太醫,回到營帳,對著熟睡的宇文讚舉起巴掌。
但他終究沒敢打下去,隻敢在心裡狠狠地記上一筆。
*
秋狩明日正式開始,禁軍們還在不遠處搭台子。
三個學生帶了一群侍從,鑽進林子裡玩兒去了。
祝青臣一個人坐在河邊,捧著臉,看著麵前流淌的河水出神。
沒多久,宇文恕過來找他:“祝太傅。”
祝青臣連忙回過頭:“怎麼樣?”
宇文恕搖了搖頭,在他身邊的石頭上坐下。
祝青臣問:“沒問出來?”
宇文恕低聲道:“他說不記得了,看著不像假的。”
這次秋狩,祝青臣做足了準備,上到隨行官員,下到禁軍太醫,都是他親自篩選過的,整個營地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所以陳尋前腳剛跑去找太醫,後腳就有人來稟報他。
祝青臣覺得蹊蹺,仔細盤問過去的太醫,沒問出什麼來,又特意讓宇文恕去問問。
這宇文讚究竟是怎麼回事?一會兒有病,一會兒沒病的?
陳尋雖然目光短淺,但是總不至於連睡著和暈厥都分不出來吧?
“統統,你有檢測到異常嗎?”
“沒有。”
奇怪,宇文讚和陳尋不可能無緣無故演這一出吧?
難不成是他們兩個又在謀劃什麼?
祝青臣捧著臉出神,宇文恕知道他在想事情,也就沒有開口打擾,安靜地陪在旁邊,隨手揪了幾根野草。
不知道過了多久,祝青臣抓了抓頭發:“想不通,算了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隨手抓起一塊石頭,砸進水裡。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宇文恕抹了把臉,幽幽地轉過頭。
祝太傅,我沒惹你。
祝青臣這才反應過來:“你怎麼還沒走?我以為你早就走了,對不起。”
祝青臣手忙腳亂地摸摸衣袖和衣襟,拿出手帕,想要給他擦擦。
宇文恕拿著幾根野草編成的小手環,在他的雙手繞了幾圈,捆在一起:“把你抓起來!抓去坐牢!”
祝青臣剛想把手環摘下來,宇文恕又說:“這是麻繩,而且打的是豬蹄扣,祝太傅掙不脫的。為什麼叫做豬蹄扣?因為就是扣豬蹄……”
祝青臣僅剩的那點兒愧疚頃刻間蕩然無存,一揚手就把手帕摔在他臉上:“你自己擦!”
你才是豬蹄!
兩個人蹲在石頭上,誰也不理誰。
祝青臣低下頭,看見掛在手腕上的手環,若有所感,扭頭去看宇文恕:“你……”
宇文恕用手帕擦去臉上的水漬,看著祝青臣,嘚嘚瑟瑟地朝他揚了揚下巴:“乾嘛?”
祝青臣本來想問什麼也忘了,一扭身子,直接撞了一下宇文恕。
可是宇文恕蹲得穩穩的,一晃也不晃。
祝青臣轉回頭,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實際上悄悄挪著步子,朝宇文恕靠近,還想再給他來一下。
在他撞上去的時候,宇文恕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誒!鬆手啊!宇文恕!”
“嘩啦”一聲,祝青臣和宇文恕都掉進了河裡,濺起一大片水花。
正是秋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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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人直接撐著手,坐在河裡,祝青臣趴在他身上,也被濺起來的水弄了一身。
祝青臣抿了抿唇角,默默地握緊拳頭,抬起頭,對上宇文恕無辜的小眼神。
“祝太傅,我沒坐穩,還好這是下遊,士兵們都在上遊接水。祝太傅快回去換衣裳吧,小心著涼。”
祝青臣憋著一肚子氣,捏著拳頭,照著他的胸膛狠狠地給了他一下。
宇文恕很配合地“嗷”了一嗓子。
祝青臣手腳並用,從河裡爬起來,扭頭就走。
寬袍大袖浸了水,礙手礙腳的,祝青臣跟剛上岸的小鴨子似的,走都走不穩。
宇文恕還坐在河裡,看見他被濕透了的衣擺絆了一下,沒忍住笑出聲。
他剛笑了一聲,祝青臣就回過頭,怒氣衝衝地朝他走來。
宇文恕下意識抬起手,捂住自己剛才被捶的胸口。
可是這回,祝青臣沒打他,隻是走到他麵前,朝他揮了揮沒有什麼威懾力的拳頭,然後從水裡撿起了那個野草編的手環。
祝青臣拖著濕透了的衣裳,回到自己的營帳裡,打開箱子,隨便翻了翻,想要找一身乾淨的衣裳。
忽然,他看見兩張紙被壓在箱子最底下。
祝青臣覺著奇怪,推開滿滿當當的衣裳,把紙張拿出來。
紙上是一些經文,是他的筆跡。
噢,祝青臣想起來了,那時候在皇家寺院裡,他隨手抄了一些經書。
想是親衛幫他收拾東西的時候看見了,就一起塞進去了。
而他又懶得收拾,放在那裡沒管過,當時是怎麼樣去寺院的,現在就怎麼樣來了獵場。
係統說:“從來不收拾行李箱是吧?”
“這樣方便嘛,蓋上蓋子就走了。”
隻是——
祝青臣歪了歪腦袋,看著紙上的字。
不知道是哪個手欠的,在他抄寫的經文上塗塗畫畫,把每一個字的窟窿都補上了。
好比開頭“觀自在菩薩”一句,這人把“觀”封口的地方塗得黑漆漆的,全給塗滿了。
其他字也一樣,弄得整張紙都是墨點。
係統又說:“這個人是不是有毛病?我賭一杯奶茶,絕對是宇文恕乾的。”
“我也賭是他。”祝青臣癟了癟嘴,剛準備把紙張揉成一團丟掉,剛準備伸手,忽然又想起什麼,連忙衝到營帳前,揭開簾子,朝外麵望了一眼。
宇文恕也剛從河裡爬出來。
正巧這時,去林子裡玩兒的三個學生在一大群侍從的簇擁下回來了。
見他這副模樣,蕭承安便問了一句:“攝政王這是怎麼了?”
宇文恕撈起衣擺,擰出一灘水,麵不改色:“在河邊觀景,被一隻小豬拱進河裡了。”
蕭承安環顧四周:“是嗎?這裡還有小豬呢?”
“祝青臣小豬”剛準備衝上前,宇文恕就舉起手,推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隻有小豬才會衝過來拱人呢。
祝青臣被他煩得不行,朝他揮了揮拳頭,扭頭又進了營帳。
他看著手裡被塗得黑漆漆的經文,又看看那個草編的手環,猶豫了一下,用經文把手環包起來,放進了箱子最裡麵。
係統震驚:“臣臣,你在乾什麼?他說你是小豬,你還……”
“我總覺得……”祝青臣頓了一下,沒有說下去,“你不懂,這個是保存罪證。我換衣服了,你出去。”
“噢。”小光球乖乖飛出營帳。
祝青臣解開濕透了的衣裳,丟在衣桁上。
這時,營帳外傳來蕭承安的聲音。
“攝政王快回去換衣裳吧。”
“好。”
祝青臣轉過頭,透過營帳窗戶,看向外麵。
宇文恕好像總能捕捉到他的視線,轉過頭,朝他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