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知道,賭場裡都有規矩,客人輸得傾家蕩產的時候,給客人一些散碎銀子,讓客人不至於走投無路、魚死網破。”
“驚蟄如今也是這個處境,他好不容易把他爹熬死了,若是賭坊還背地裡算計他,不搭把手,我是真怕他想不開,萬一……您說是吧?狗急了還跳牆呢。”
林驚蟄站在夫子身邊,聽著夫子和老板交涉,隻覺得受益匪淺。
隻是最後一句……
他會跳牆,但他不是小狗。
祝青臣攏著手,坐在位置上,隔著賭桌,笑吟吟地看著老板。
“不如好人做到底,您也賺個好名聲,大家和氣生財,嗯?”
不知過了多久,老板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好,祝夫子句句為我著想,我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老板轉過頭,朝夥計擺了擺手:“去把林老三簽過的契約都找出來。”
“是。”
不多時,夥計便從櫃台底下取出了一個小匣子。
匣子上的封口,貼的是林老三的名字。
老板將匣子丟給祝青臣:“林老三的全部欠條都在這裡,我等會兒派兩個夥計幫你們送屍體,祝夫子心裡應
該清楚,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知道。”祝青臣接過匣子,“老板宅心仁厚、洪福齊天、生意興隆。”
祝青臣的成語就跟不要錢似的往外冒,他打開匣子,把裡麵滿滿當當的欠條拿出來看了一眼。
林老三不會寫字,都是按指印,而契約上,簽的也不是林老三自己的名字,而是——
林驚蟄的名字。
這一看就是賭場夥計幫忙簽的。
紅彤彤一大片,借的錢從一兩到十兩不等,要是再拖幾年,那就是幾千兩的天價。
林驚蟄大概看得懂數字,也看得懂自己的名字,看著心驚膽戰。
要是夫子沒有幫他把契約拿過來,萬一以後賭場要他還錢,那他把自己賣了都還不起。
祝青臣把東西交給林驚蟄:“帶回去燒掉。”
“好。”林驚蟄用力地點了點頭。
老板派了兩個夥計,趕著驢車運送屍體。
他們在前麵趕車,林老三仍舊保持著趴在桌上的姿勢,兩隻手像鷹爪一樣,抓著並不存在的銀兩。
祝青臣和林驚蟄並排坐在驢車後麵,晃著腳。
係統道:“臣臣,你怎麼知道以後這件事情會暴雷?”
祝青臣蹙眉疑惑:“什麼事情會暴雷?”
“原書劇情裡,林驚蟄在這裡被賭場老板坑了,他被認回伯爵府沒幾年,老板就帶著欠條找上門來要債。我本來想提醒你的,結果看你把契約要過來,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就沒打擾你發揮。”
祝青臣道:“我不知道啊,劇情梗概沒說,我隻是覺得應該這樣處理而已。”
係統感歎道:“臣臣,你現在做任務真是越來越順手了。”
祝青臣問:“那原書裡,賭場老板找上門時,伯爵府是怎麼處理這件事情的?”
係統道:“因為欠條上簽的是林驚蟄的名字,所以他們都認為是林驚蟄去賭錢欠下的。”
祝青臣:?
“而且那個時候,下人們都偷林驚蟄的東西去賣錢,林驚蟄向母親告狀,母親一開始會管教下人。結果出了這檔子事,下人們趁機造謠,說是林驚蟄自己偷東西去賣,還誣賴下人。”
祝青臣:??
係統又道:“因為欠的是賭債,伯爵府沒有報官,而是讓林驚蟄在祠堂跪三天,他們把錢還上了。但林驚蟄也因為這件事情,名聲儘毀。”
“這件事情之後,所有人都說,也不怪伯爵夫婦偏向易子真,林驚蟄頑劣不堪,伯爵府也算是仁至義儘了。”
祝青臣:???
那欠條上雖然簽著林驚蟄的名字,但是日期地點都寫得清清楚楚,用腳指頭算一下都知道,林驚蟄怎麼可能從三歲就開始賭錢欠債?
就算伯爵府一家人都不會算數,那林驚蟄和林老三的指印總不一樣吧?讓林驚蟄按個印子比對一下,是個人都能看出不同。
就算伯爵府既是瞎子,又是傻子,他們也可以派個人
,回林家村問一問,自然真相大白。
就算他們什麼都沒想到,那就報官,讓官府去查。
這個局處處都是破綻,隨隨便便都能找到破綻。
結果,京城裡有權有勢的伯爵府,愣是被一個小城鎮裡的賭場拿捏了。
簡直可笑。
不要再說什麼他們也是被蒙蔽的。
他們從一開始就不相信林驚蟄是個好孩子,給他預設了頑劣不堪的印象,所以從沒有人覺得他是冤枉的。
他們和賭場合起夥來,冤枉了林驚蟄,反倒覺得自己用心良苦,幫林驚蟄還賭債,還沒有報官,維護了林驚蟄的名聲,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
說是維護了林驚蟄的名聲,結果最後又弄得“所有人都說林驚蟄不好”“林驚蟄名聲儘毀”。
所以他們到底維護了什麼東西?根本就講不通。
祝青臣轉頭看向林驚蟄。
他就坐在旁邊,抱著裝滿欠條的盒子,緊緊按著蓋子,生怕裡麵的東西飛出來,要了他的命。
祝青臣歎了口氣,輕聲道:“你以後也要多長點記性,不要彆人說什麼就是什麼。不要隻聽彆人說什麼這好那好的,要想一想,這人急著讓你做的事情到底是什麼、對這個人有什麼好處,這樣你就看得明白了。”
“嗯。”林驚蟄點了點頭,“我記住了。”
“以後做店小二,也要留個心眼,萬一顧客逃單了,不就要你墊錢了。”
“我知道了。今天多虧祝夫子,否則我就被騙了。”
祝青臣點點頭:“慢慢學,以後就會了。”
不多時,驢車就到了林家村村口。
太陽下山,村民們扛著農具,陸續從田裡回來。
看見祝青臣和林驚蟄坐著驢車回來,都有些疑惑。
“祝夫子,這是……”
“林老三死在賭場裡了,賭場老板派人把他送回來了。”
“什麼?”
村民們都嚇壞了,定睛一看,這才看到以扭曲姿態躺在驢車上的林老三。
“這……”
“怎麼會這樣?他前幾天不是還好好的嗎?”
“老天開眼唄,把他收走了。”
長輩們可以這樣議論,但林驚蟄低著頭,不好多說什麼。
祝青臣跳下驢車:“各位叔伯長輩,驚蟄年紀還小,我又是外姓人,都不太方便操持林老三的喪禮,賭場那邊派了人來,但還要各位長輩多多幫忙。”
祝青臣俯身行禮,深深地鞠了一躬:“有勞各位了。”
眾人連忙把祝青臣扶起來:“祝夫子言重了,驚蟄畢竟是我們村裡的人,我們當然會幫忙,您不用擔心,快起來吧。”
有了解流程的村民們幫忙,林老三的葬禮很快就辦了起來。
就在林家破破爛爛的小院子裡。
賭場老板派來的兩個夥計,幫忙掛起白布和靈幡,林老三蜷縮起來的屍首被硬掰開,放進棺材
裡。
棺材也是賭場老板提供的,不是什麼好棺材,但是給林老三用,已經很奢侈了。
深夜,前來幫忙的村民基本都回去了,留下林驚蟄一個人,披麻戴孝,守在靈前。
祝青臣端了一大碗飯菜,走到林驚蟄身邊,遞給他:“吃點東西吧。”
林驚蟄道:“夫子,我聽說,在守靈的時候,不能吃東西。”
“怕什麼?”祝青臣在他身邊盤腿坐下,正色道,“這都沒人了,你偷偷吃一點,我不會說出去,林老三也不會跳起來打你。”
他還是有些猶豫:“可是……萬一……”
祝青臣認真地看著他:“他死了,你真的很難過?”
“嗯……難過……”這話說起來,實在是沒有什麼底氣。
林驚蟄改了口:“有一點難過……”
林驚蟄又改了口:“我應該難過……”
祝青臣笑了笑,一臉了然,抓起他的手,讓他捧著碗筷,篤定道:“你不難過,你很高興。”
“我沒有!”林驚蟄急急辯解,“我……我怎麼能高興呢?畢竟是我的……”
“在夫子麵前怕什麼?”祝青臣彎起眼睛,“他死了,夫子也很高興。”
“啊?”林驚蟄震驚,“可是夫子,這不是不合規矩嗎?”
祝青臣道:“你被他打了十幾年,他死了,你還為他難過,幫他找借口,要原諒他。這不是書裡寫的忠孝仁義,這是書裡沒寫的大蠢蛋。”
“那……”
“人前低著頭,裝一裝就好了,人後不用委屈自己,該吃就吃,彆把自己餓壞了。”
“嗯。”林驚蟄點了點頭,低著頭,努力往嘴裡扒飯。
“你真的挺高興的吧?”祝青臣問,“這是人之常情,你不用感到羞愧。”
“嗯。”林驚蟄餓壞了,幾乎把臉埋進碗裡。
村子裡的喪禮,排場小一些,林老三停靈停了三天,就要被送到山上去下葬。
這天清晨,萬裡無雲。
村子裡的青壯年,用粗麻繩穿過棺材和粗樹乾,把棺材抬起來。
林驚蟄身披粗麻布,頭戴稻草,雙手端著林老三的牌位,走出院子。
就在他跨過門檻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馬匹的嘶鳴聲。
馬?
在這個小村子裡,怎麼可能會有馬?
林驚蟄下意識轉過頭去,竟看見五輛馬車,一眾侍從侍女,跟在馬車旁邊,如同仙人駕臨一般,衣袂飄飄,排場盛大。
林驚蟄忍不住看呆了,祝青臣蹙著眉頭,轉頭對係統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