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若非瑾瑜,隻怕他要眼睜睜看著娘親離世。
“瑾瑜,幸好今日有你。”
“說的什麼話?”
徐瑾瑜笑了笑,安撫的拍了拍師信的手:
“發生這樣的事兒,伯母隻怕不能在柳花村留下去了。不知信兄你可有打算?”
今日是他以財帛誘之,才有這片刻喘息之機,可若要讓曲伯母繼續在這裡住下去,隻怕恐生不測。
師信聽了徐瑾瑜的話,眸子暗了暗:
“是啊,我娘不能再留在這裡了。可……”
師信有些猶豫,他如今舉目無親,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如去我家吧,我家都是女眷,相處也更方便一點。”
“這怎麼好?”
師信正要拒絕,徐瑾瑜卻直接道:
“難不成信兄還有彆的辦法?”
師信聞言頓時沉默了,徐瑾瑜拍了拍師信的肩:
“你在這裡陪著伯母,我去看能不能租一輛牛車。”
牛車雖慢,但確實穩當。
而師信隻重重的點了點頭,看著徐瑾瑜的背影,沉默不語。
徐瑾瑜還沒有回來,曲氏便醒了過來,縱使渾身疼痛難忍,可是曲氏醒來第一件事,卻是詢問自己的舊衣:
“大郎,衣服,娘的衣服!”
師信如夢初醒,忙將曲氏換下的衣裳拿了過來,曲氏摸索片刻,在棉衣中摸到一處硬物,這才鬆了一口氣。
“娘?”
師信的聲音讓曲氏堪堪回神,曲氏滿眼慈愛的看著師信:
“大郎,娘沒事兒,娘好多了。來,你拿著這個,裡麵的東西你定要貼身攜帶。”
曲氏讓師信扯開了她的舊衣,裡麵縫著一塊玉質極好的玉佩,上麵龍飛鳳舞的寫著一個“師”,看那筆鋒,應是名家所作。
“這是?”
師信以前並不曾見過這塊玉佩,且看這玉佩的成色,觸手生溫,說是一句價值連城都不為過。
“這是你爹留下來的東西,我兒總要認祖歸宗。這次的事兒,實在是嚇到娘了,若是娘有個萬一,我兒可如何是好?”
曲氏眼含淚花,如是說著,想著在廢墟之下聽著兒子句句陳情之言,心中卻泛著甜。
“娘,我不想認他。”
若非是那人,他們母子又如何會過的這般艱苦?
“不可!難道我兒一輩子都要這般做一個,一個……”
曲氏因為情緒激動,劇烈的咳了起來,可她本就肋骨骨裂,每咳一聲,都是一場災難。
“好了,好了,娘彆說了,我帶著就是了。”
師信將玉佩收好,當著曲氏的麵兒帶上,曲氏才終於放心。
之後,師信又說了他與徐瑾瑜商議之時,曲氏一陣怔忪,看著師信終於露出笑顏:
“我兒,終於長大了。娘聽你的,這柳花村,娘早就不想呆了。”
師信不由沉默,過後,卻被滿心的愧意腐蝕著每一處心臟。
沒過多久,徐瑾瑜回來了:
“信兄,牛車已經準備好了,正好這會兒天也放晴了。伯母醒了?”
“娘這是瑾瑜,姓徐,是我的友人,此番多虧他周旋,否則……”
師信想起昨日之事,仍覺得膽寒。
而曲氏見到徐瑾瑜後,竟是直接脫口而出道:
“好俊俏的小郎君,怕是滿京城也無人能及!”
徐瑾瑜:“……”
來自長輩的讚美,總是讓他有些承受不來。
“咳,伯母,您覺得現在可能啟程了?”
徐瑾瑜本來還想著伯母需要被人抬上牛車。
那大夫很有一手,曲氏這會兒雖然覺得身體酸疼,可是人卻又幾分精神:
“可以,有勞小郎君了。”
曲氏還是看著徐瑾瑜,師信都不由輕咳一聲:
“娘,那我來摻你。”
曲氏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還想去看徐瑾瑜,徐瑾瑜忙轉身出去:
“我去在牛車上多墊兩層被子!”
“那小郎君生的著實俊秀,在這柳花村,我都已經好些年未曾見到那般俊秀的小郎君了……嘶,大郎,輕點輕點!”
曲氏痛呼一聲,隨後看著師信眼睛微彎:
“當然,除了我兒,我兒在娘心裡也是一等一的美少年。”
師信有些無所適從,他多年間除了讀書就是讀書,倒是都要忘了娘親的本性是什麼了。
“行了,走吧。”
曲氏被師信纏著,母子二人上了馬車,徐瑾瑜則騎著馬跟在牛車旁引路。
柳花村至小石村,牛車整整走了兩個時辰,徐瑾瑜離得老遠便在村頭的大樹下看到徐老婆子散步的身影。
“奶,這麼冷的天,您在這兒做什麼?”
徐瑾瑜忙翻身下馬,徐老婆子看到徐瑾瑜驚喜不已:
“大郎,你咋回來?奶沒事兒就過來轉轉,過來轉轉……”
徐瑾瑜聽的心頭一暖,遂上去扶住徐老婆子,簡單的解釋了一下柳花村發生的事兒。
徐老婆子聽後,不但沒有鄙夷嫌棄,反而還歎了一口氣:
“也是可憐孩子,來,先回家。”
不過,一趟回的可不是原本的家,蓋因徐瑾瑜前兩日回來後便與徐老婆子和徐母商定好了重建房屋之事,現在他們住的乃是族裡一座無主的屋子,倒是比徐家大上一些。
這房子原本住著徐二牛一家,可前頭發生那樣的事兒後,族長媳婦,被休退還家,徐二牛也不得好過,日日在原本破落的屋子裡和族長媳婦打架。
“快進來,外麵冷。芸芸,來客人了。”
徐老婆子揚聲喚道,徐母聞聲出來,看到一臉蒼白的曲氏和有些發怯的師信,未語先笑:
“是大郎的友人吧?來,家裡生了火,快先進來,可用過飯了?”
徐瑾瑜一聽,直接肚子咕咕叫了起來,雖然那戶人家也有提供食水,可都是些喇嗓子的玉米餅和糙米粥。
而徐瑾瑜本就困的狠了,並沒有什麼食欲,這會兒徐母的話直接喚醒了徐瑾瑜的味蕾:
“娘今天做什麼好吃的了?”
“今天咱們吃豬肉白菜燉粉條吧,正巧前兩日買了些豬肉,本來是準備給匠人們造飯的,這雪一下,就得等兩日了。
姐,你和孩子在這兒等等,我去給咱們弄飯!”
徐母熱情的招呼著,大妮也忙端了熱水出來,小妹則揪著徐瑾瑜的一擺,好奇的打量著兩人。
“勞煩妹妹了。”
曲氏忙不迭的應著,原本她在路上心中還有些惴惴不安,生怕徐家女眷是個不好相處,沒想到這一家子看著都是爽利人。
也是,能生出那樣霞姿月韻,風度翩翩的少年郎,必定也是祖上積了大德的。
曲氏一麵心裡感慨,一麵又想尋摸著去看徐瑾瑜,她自幼流落青樓,萬般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就能看看美人,愉悅一下心情了。
徐瑾瑜被看的頭皮發麻,這曲伯母的性子看上去與師信真是南轅北轍啊。
徐老婆子取了一碟自製的柿餅出來,放在桌上:
“小信是吧?來,先吃點墊墊。倒是……”
“您叫我曲娘就成。”
曲氏雖然才經曆過一場生死大劫,可人卻沒有半分灰敗之色,讓人不由高看一眼。
“曲娘,聽瑾瑜說,你受了傷,先來這兒靠著歇歇,一會兒我把廂房收拾出來,讓你好好睡睡。”
徐老婆子一麵說著,一麵又拿了些小妹在山裡找到的鬆子:
“柿餅性寒,你吃不得,先吃些這個磨磨牙。”
曲氏一聽,隻笑道:
“您怎麼把我當小孩兒了似的,瑾瑜他們小,要吃零嘴,我不用。”
“拿著,吃吧。我看你就是孩子,遭了這天災,以後且先踏踏實實在這兒住著。”
徐老婆子的話語平淡樸實,可是卻讓曲氏不由紅了紅眼眶,她忙抹了下眼皮,應了一聲:
“哎!”
她受到世人的謾罵抨擊太多了,可這點子善意,卻讓她隻覺得心窩一暖。
大郎這是找了一個何其好的友人?
不光自己人生的好,做事有方,便是連家裡人都讓人不由心生親近。
可曲氏哪裡知道,徐老婆子這般,不過是因為這是徐瑾瑜帶回家的人。
瑾瑜的眼光,她信得過。
徐瑾瑜近來最喜歡的就是奶做的柿餅,也不知奶是有什麼竅門,那柿餅一個個柔軟彈牙不說,還沁甜如蜜,要不是怕積食,徐瑾瑜真想再來兩個。
而一直無意識皺眉的師信在吃到柿餅的那一刻,眉頭也在不經意間鬆開,果然甜食最撫人心。
“飯好嘍!”
徐母燜了一盆的米飯,又做了一鍋豬肉白菜燉粉條,便熱熱鬨鬨的張羅開飯了。
考慮曲氏的身子,徐母特意做的口味清淡一些。
飯桌上,徐母的好手藝折服了曲氏和師信,二人具都眼前一亮,師信也終於開口說了兩句閒言:
“我本以為瑾瑜帶來的寒瓜醬已經很好吃了,沒想到,嬸子這手藝更絕!”
曲氏雖然動作秀致,可是也沒有停筷,偏偏徐老婆子和徐母也都在挨個勸菜,母子兩個在外多年,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熱情的存在,不由吃撐了。
飯後,徐母和徐老婆子手腳利索的收拾好床鋪,曲氏摸著柔軟的棉被,終於忍不住落下一滴清淚。
原來,這世間並非隻有苦。
而另一旁,因為屋子雖然大了一點,但是房屋還是有些不夠分,所以徐瑾瑜和師信兩個少年郎不得不抵足而眠。
許是累的狠了,徐瑾瑜沾床即睡,反倒是師信,碾轉反複,撫著胸口那塊玉佩,許久才歎息出聲。
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大雪壓塌了家,娘親危在旦夕,生父留下的玉佩,如此種種,讓這個才十餘歲的少年,頗有些不堪重負。
一夜安寢過後,師信已經無瑕去想旁的,他們該回書院讀書了。
不久的以後,那場縣試,也在等著他們,他們豈能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