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一把丟失十八年的長命鎖,為何會出現在個潑皮無賴手上?”
下人進來點燈,燭影跳躍在段璋溫雅柔和的側臉上,忽明忽暗。
他容貌肖母,然而周身氣質卻和永靖帝對外所表現的像了個十成十,隻是太子之位被廢後,溫潤之下不免多出些頹靡陰戾之氣。
“人為財死,有賊如此膽大也不足為奇。”段霖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漫不經心道:“唯一蹊蹺在,他最窮困潦倒之際卻沒賣掉這唯一的寶貝。”
“那個齊家盛嘴硬的厲害,咬死這長命鎖是長公主身邊的婢女青梔偷來,然後轉送給他的。”段璋輕彎眉眼,燭火將他的雙眸映照得有些猩紅,聲音卻仿若春風拂麵。
段霖聽到這賊也姓齊,唇角閃過一絲嘲諷,懶得追問下去。
段璋敏銳察覺出段霖的鄙夷,淺笑著自顧自說下去,“我也本以為能當街攔住郡王馬車,還跪下就搖尾乞憐的人沒多少骨氣。不曾想對方抗下不少刑罰,如今已是出氣多進氣少。”
他眸色幽遠,好似冰封湖水般暗流湧動,然而聲音輕淡到剛飄散入風中便溶於夜色。
“能讓這種人守口如瓶的,定是一個比死還可怕的秘密。”
“說不準……一旦道出真相,就會驚動到能誅他九族的那個人。”
沉默在書房中蔓延開來,須臾間仿佛能聽到窗外積雪壓彎竹枝之聲。
“我想滴血驗親。”段璋率先打破沉默。
“你瘋了不成?”段霖掀了掀眼皮,不僅沒喚大哥還輕嗤一聲,目光譏諷,滿不在乎吐出句大逆不道的話,“都想著取那個人的血了,何不直接弑君篡位,省得猜個沒完。”
“你傻了不成?隻要取駙馬和雲渺的血就夠了,若二者不融……”段璋輕笑一聲,仿佛沉浸於窗外如水涼夜,緩緩道:“就是不願再猜,所以必須滴血驗親。”
“沈榕整日混跡雅集賦些懷才不遇的酸詩,取血容易的很。唯獨雲渺……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那是個沒心肝兒的。”段璋偏頭正視段霖,神色清淡無波,“算我擺一回兄長的架子,唯獨求你這一件事。”
“他剛剛大病一場,難道你沒聽說麼。”
“我隻是讓你想法子弄一滴血,又不是一碗。”段璋意味深長地勾了勾唇,疑惑道:“你從來和雲渺不對付,為何今日屢屢向著他說話?”
“我何時向著他說話,不過陳述事實。”段霖眉梢微跳,一副不屑一顧的模樣。
“其實從小到大你欺負雲渺最多,昔日他害怕了就會到東宮尋我庇護……諸多表兄弟裡,恐怕他和你是最不親近的吧。”
“親近又如何,不親近又如何。”段霖好像聽到了極為可笑的言論,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少年俊美風流的臉上全是冷傲。
他毫不留情道:“兄友弟恭才是最沒意思的。你往日做慣了沈雲渺的好兄長,現在落難了他人又在哪兒?多少人上趕著疼寵,可見他缺你一個麼?”
“……”
段璋立於窗邊。身後風聲簌簌竹影搖曳,月光跳在竹葉尖又一躍而至他的側臉,寒意灑落在似笑非笑僵硬著的嘴角。
“行了,”段霖不耐起身,垂眸拋了拋手中長命鎖,微不可察揚唇道:“這個我拿走了。”
“……你要它作什麼?”
“幫你取一滴血的報酬,況且,”段霖冷冷道:“我喜歡。”
喜歡的,他一定會拿到手。
段璋有些奇異地打量了對方幾眼,神色不明道:“沒聽說你愛這些小孩子玩意。”
“人都會變。”
“我記得你曾說過,不會隨世事輕易改變喜惡。”
“我一直喜歡,不行麼?”
段霖撂下一句話,便自顧自將長命鎖放於袖間大步離去。
……
……
段霖尚未封王開府,按理不能隨意留宿宮外。
他獨行於長廊,骨節分明的手指不時摩挲著那把屬於雲渺的長命鎖,莫名遺憾起自己年歲沒能比對方長。
然而儘管分出不少心神,段霖還是注意到今晚他殿內人手不對,往常此處至少會有三兩個太監宮女來來往往。
月色清寒,薄霧般的銀輝傾瀉於紅牆綠瓦,粉妝玉砌。
冷冽空氣中暗香浮動,長廊轉角投下一抹小小輕影。
段霖突然勾唇笑了笑,若無其事徑直走過去,還特意放重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