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些想法她沒有和餘時年說。即便說出來,也毫無意義。
但她忘了,即使不說,餘時年也明白她的想法。他們早在不知不覺中,將彼此的脾性摸清。
餘時年沒有反對,他知道許婠的個性他攔不住,也沒必要攔。
“我隊裡剛好也有點事。”他提起魯琳,“之前我跟你提過的那個在覃安誘導下殺人的女孩兒,明天她要移交到少管所。”
許婠對魯琳的印象很深,不僅是因為校園案的受害者,最主要還是覃安誘導對方殺人。
這一點,和呂良舟所說的丁黎案的隱情一致——
都是誘導殺人。
她對魯琳充滿好奇,如果可以,她也很想見見她。
當然,她也知道這不合規定。
“嗯。”許婠應聲,沒有再說什麼。
……
翌日,餘時年回到隊裡,準備去見魯琳。
周宇期間為了確認案件的細節,也和魯琳見過幾次。
提到魯琳這段時間的表現,他難免咋舌:“說實話,我接觸了這麼多罪犯,還沒見過年齡這麼小,心理素質這麼強的人。”
和初次進警局不同,現在的魯琳沒了魯興權和那些糟心事。在局裡,她一日三餐按時吃好喝好,有問題就答,沒問題時就保持沉默。
甚至大部分時候,當周宇問到重複問題,魯琳心情好時,還會回懟一句。
“你們警察記憶力都這麼差嗎?”
周宇有時候也會被氣得跳腳,所以當餘時年問起魯琳這段時間狀態如何時,他咬著牙說:“能吃能睡,氣色好得很。”
餘時年見到魯琳時,才明白周宇那句“氣色好得很”的話。
她的氣色確實好了很多。褪去了報案時佯裝出的乖巧可憐,似乎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她的臉上隻有平靜的冷漠。
但這種冷漠,和從前又是不同的。
以前的魯琳臉上的冷漠,似乎隔著一層紗,她個子不算大,那層冷漠還夾雜著麵色不佳的慘白。但現在,她的冷,在氣色的加持下,卻像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
“看來你過得很好。”餘時年說。
魯琳抬頭,目光自上而下掃過餘時年:“應該比你過得好。怎麼,又遇到難題了?”
“沒有。隻是來和你說,今天要送你去少管所。”
魯琳挑了下眉,沒有說什麼。
接人的車早就在外麵等。
送魯琳離開前,餘時年不禁說:“魯琳,我知道你並不後悔自己殺了人。但有句話,我還是想說。你不會再有第二個未成年的青春,法律也不會再給你第二次肆意妄為的機會。”
魯琳被人押著起身。
“或許吧。”她的聲音輕飄飄地。
話音剛落,嘴角帶著淺笑和餘時年擦肩而過。
詢問室的門打開,發出吱呀的響聲。
門外有光照進來。
魯琳眯了眯眼,走出去,嘴裡呢喃道:“真蠢啊……”
走廊,很快傳來押送人員的嗬斥聲:“不許說話!”
餘時年走出來,凝視著魯琳的背影看了會兒,又揉了揉眉心。
很奇怪,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
因為對未成年保護的原因,魯琳犯罪的信息和基本情況都沒有對外公開,連今天把她送進少管所的事,除了隊裡的人,也無人知曉。
意外是突然發生的。
羈押魯琳的車才開出警局門口,不知從哪兒躥出來一群媒體。
蔣婷月的母親趙夢和父親蔣超也在裡麵。兩人在警局外已經偷偷守了很多天,又私下塞了一大筆錢,聯係了一群無良媒體,和一群農民工。
兩人拉著橫幅站在馬路中間。
他們沒有彆的要求,就是親自問問那個凶手,為什麼他們的女兒化成了一捧骨灰,而她卻可以好好坐在警車裡。幾年之後,又能重獲新生。
“殺人凶手,還我女兒!還我女兒!”
被趙夢和蔣超雇傭過來的農民工跟著一起大喊。
喊聲驚動了路人和街邊的車輛,連附近的居民樓也有人伸出腦袋往外麵瞧。
這場意外來得太過突然,警局門口的警衛很快去通知裡麵的人。
有警察出來維持秩序,也有路人趕來吃瓜。
擁擠的人潮立馬堵了半個車道。
看熱鬨的人立馬問怎麼了,有知道內情的農民工開口解釋。“真相”一傳十,十傳百,傳著傳著就變了味兒。
從被害家屬不甘心想見殺人凶手,轉眼變成了凶手被包庇。
人的情緒會傳染。許婠一大早打了輛車準備再去一次蘇白的失蹤地查看,車輛路過警局時,就被堵了個水泄不通。
“前麵怎麼了?”
她在後排看不太清情況。
八卦的司機打開車窗:“我問問。”
半分鐘後,被熱心群眾科普完的司機,也跟著義憤填膺地轉述。
許婠聽完幾乎被扭曲的版本,表情有些古怪。
“不用找了。”她遞了五十給司機,開車下車。
車外到處是亂哄哄的。
總有熱心群眾看不得彆人受苦,不明所以地加入“幫忙”的行列。
許婠隔著人群看見了餘時年。
押送魯琳的車被人圍堵著,大概知道這是唯一一次見到魯琳的機會。趙夢和蔣超把橫幅遞給身邊的農民工,一人躺在車前的地上,一人躺在車尾。周圍有人護著他們,不讓警察靠近。
餘時年站在義憤填膺的人群裡,正在疏通指揮。
這場變故儼然有鬨大的趨勢,許婠大概能明白趙夢和蔣超的想法。冒著違法的風險,兩夫妻破罐破摔,大概是想曝光魯琳。既然無法給自己的女兒償命,那對方也彆想好過。
許婠猜中了趙夢和蔣超的想法,他們想逼魯琳下車。
周宇跟在餘時年身旁,看著愈演愈烈的情況。
“這樣下去不行,鬨大了肯定會有人受傷。我先打電話叫增援……”周宇邊說邊掃了眼車上,小聲道,“要不先把人暫時送進去。”
“不行,人不能下車。”餘時年馬上否定了周宇的話,下車之後,他怕情況更加無法控製。
然而,他話音剛落。被圍堵得水泄不通的警車旁,不知是誰從哪兒拿起一塊石頭砸向車窗。
“劈啪——”
玻璃被砸出裂痕。
很快有人效仿。
車裡的警察坐不住了。
“把人帶進去!先帶進去!”
“啪——”
車門打開,接收到信息的餘時年帶著警員第一時間擋在了門口。
而此時,人群的沸騰聲到達頂點。
“哢嚓,哢嚓……”
無數手機、攝像機對準從警車出來的魯琳。
許婠隔著重重人群,望向喧鬨聲的方向。
押著魯琳的警察在幫她擋臉,而嘈雜的人聲裡,少女卻突然昂著頭,露出笑。
……
她在笑。
像個勝利者一樣,看向茫茫人潮,又像是通過人潮,在看向某個未知地點的人。
許婠不覺蹙眉。
她還站在出租車旁,這個挑釁似的微笑,讓車上的司機都忍不住下車爆粗。
“怎麼會有這麼壞的小孩!要是我孩子,我鐵定揍她!”
話落音,果然有人這麼做了。
有人氣憤地朝魯琳身上砸石頭,也有人隨手將手裡的菜往對方頭上扔。
石頭帶著點點血跡滾落……
這場鬨劇,最終在魯琳的受傷中收尾。
增援終於趕來。
以趙夢和蔣超為主的鬨事人被警察帶走,事後,警察又派了代表安撫群眾。
一場鬨劇如潮水般來去,隻留下環衛工人在打掃地上的殘局。
許婠沒有第一時間離開。
她沒想到自己會在這樣戲劇的場麵裡,和魯琳遙遙相望。
也沒想到,那個女孩兒比她想象中還要囂張冷漠。對方似乎並不覺得這樣的方式難堪,那雙透著涼意的眼睛裡,是勝利者的喜悅和享受。
許婠有些不適地皺了眉。
她不喜歡那個女孩兒的眼神,但大抵能感覺到,對方和覃安是一路人。他們身上有著一樣的氣息,或許這也是覃安會選擇對方的原因。
這個念頭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許婠沒有深想。身旁的出租車不知何時已經走了,她轉身,準備到路邊重新打車。腳下卻是突然被不知從哪兒滾來的石頭硌得一頓。
“妹兒,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環衛工人拿著掃把從一旁小跑過來。
許婠蹲下身,撿起拳頭大小的石頭。正想說“沒關係”,拿著石頭的手卻突然一頓。
她側了下手,目光順著石頭看去。隻見原本光潔的大拇指,正好覆在石頭鮮紅的血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