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能夠一日好夢,但蘇敬儀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是被熱醒的。
“小智障,你個高科技——”蘇敬儀感受著渾身的燥、熱,氣得一個鯉魚打挺,坐直了身,想要跟揮斥千萬巨資買回家的家居智能係統好好聊聊最最最基礎的空調設定。但當撞見引入眼簾的泥土牆時,他的話語戛然而止。
沉默了一瞬,蘇敬儀下意識的扭頭環顧四周。
眼前的景象,用他鍍金的文才來概括就是一個字:破!此刻太陽穿透純鏤空的門窗入內,完全將屋內照耀得乾乾淨淨,熱氣騰騰。
完全不是他的豪華保姆車休息室。
正憤懣,蘇敬儀就覺得自己腦子像是猛得被人敲了一悶棍,疼得要炸裂。哪怕他下意識的想要護住腦袋,想要避開傷害,但仿若半空中有一個人死死的揪著他,硬生生的往他腦海裡填塞記憶。
從“蘇敬儀”是皇商蘇家期待已久的三代獨苗,剛一落地便眾星捧月,到蘇父賭博,氣死祖父母,敗光家產;從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小心經營,到被族人侵占家產趕出蘇家,徹底落魄,不得不投奔昔日仆從,艱難求生;從在石家村安家到母親勞累而死,徹底成為孤兒。
落差如此巨大,也不過十年而已。
蘇敬儀:“…………”
蘇敬儀沉默的抬手狠狠揪了一把臉。
發現自己壓根不能像從前那樣揪起有點肉的臉頰,瞬間麵如死灰:“艸,真趕時髦的穿書了?”
艸!
蘇敬儀恨不得放聲咆哮,哀嚎落差。他是首富捧在手心裡的老幺兒啊,雖然親爹年紀大了些,或許護不住他。可現代社會到底法製健全啊。他蘇敬儀就算作死,也不會真物理性死亡!哪怕蘇家破產,哪怕信托基金不靠譜,可他還有五險一金呢!要知道五險一金可是國家擔保的養老製度啊。
他頂格交的五險一金,用自己出道後第一筆代言費直接交了整整十五年了。
隻要活到六十歲,每個月就可以領取七千元!
越想,蘇敬儀就愈發委屈,反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嘴:“讓你嘴賤讓你嘴賤要演反派,要演真少爺。這下好了,沉浸式體驗了。”
“我……不哭,不哭。”
“想想穿書的好。起碼公司經營順遂,起碼家裡和和氣氣,起碼老爸老媽還有人養老。”
“想想蘇敬儀也是天生富貴命了。穿書……穿書也不是個窮小子。”
來回反複念叨了十幾遍,直到口乾舌燥,蘇敬儀下意識的舔了舔乾燥的唇畔,幽幽的看著自己床對麵的那堵牆——傳說中的全生態沃土風化外立麵,每一處細節都經過百年打磨,透著時代的氣息。
簡言之斷壁殘垣。
翻個白眼,蘇敬儀垂首看看自己的手:跟雞爪一樣,雖纖細瘦弱,但黑。甚至指甲縫裡還有些肉眼可見的汙漬。直白訴說著窮這個詞。
見狀,蘇敬儀咬著牙止住怨天尤人,飛速回想了昨晚剛看的,勉強算新鮮熱乎的劇情。當即雙眸一亮,狠狠鬆口氣:還行,還行!應該是穿到開篇之前:蘇敬儀打架,被蘇家來考察真少爺的一行人貼上粗鄙的標簽,且還因為直接被打昏迷了,完全不知蘇家如何跟石家村告彆一事。
這一劇情在日後還被蘇家極品們利用,用來攛掇挑起蘇敬儀的怒火。以及石家村人日後也有人爭氣科考進京,直接寫文章鄙夷他這個所謂的侯門真少爺。
梳理著劇情,蘇敬儀咬著牙憋住喊保姆的衝動,回想著自己客串的古裝劇,費力的穿好衣服。當腳踩完全堅硬的草鞋,蘇敬儀雙手緩緩捏緊成拳寬慰自己好日子馬上要倒來,才調整好心態去找茶杯。
“不對,應該找茶壺?”
輕聲喃喃著,蘇敬儀費力扒拉腦子裡的記憶,想要解決口渴問題。正想著呢,他就聽得門外一響亮的喊聲——“蘇家小子,趕緊出來。王家村那鱉孫又開始攔著水源,石六叔還挨了一鋤頭。快,抄家夥,走!”
聽得這話,蘇敬儀想裝睡,避開打架這個劇情。但門外卻傳來一聲輕蔑的話語:“徐姐,你喊蘇家這個窩囊廢少爺乾什麼?都十歲了,連豬草都不會割,也不會下田乾農活。”
蘇敬儀聞言,咬著牙豎耳傾聽,還偷偷順著純鏤空的門縫往外看了一眼:就見烏壓壓的一群人,有扛著鋤頭的,有拿著擀麵杖的,手裡武器不一。但……但都是女人。
為首的女人邊說還推柴門,似要往屋子裡來,邊道:“不是說這蘇家從前是商人,那總會算錢吧?王家村那些人就是欺負咱們不認字不會算賬。一次次的漫天要價。這旱年啊,水多貴!可不得找個會算的。能唬人也行。”
“且石六叔還挨打了。”
“六叔對他們家可夠好吧?尤其是六叔家的婆娘,恨不得依舊把這姓蘇的少爺當小主子供著。”
聽得這劈裡啪響的話語,蘇敬儀倏忽間便覺得內心湧出一股衝動來。這一股衝動讓他有瞬間恍惚,有瞬間覺得自己成為真真實實,有血有肉的蘇敬儀。
因為眾人口中的石六叔以及石六叔的婆娘,是皇商蘇家破產後,唯一給孤兒寡母微薄幫助的人。尤其是蘇母的身後事,都是石六叔一家操勞。就連石家村的村民,雖然口中有些嫌棄,但也幫了忙。甚至還……還同意讓蘇母安葬在石家村的埋骨之地。
光這一份恩情,蘇敬儀就該報答。
且記憶裡,兩村雖有些口角,但到底還算和平相處。隻是打去年開始,天旱。這農田灌溉對農民而言,便是至關重要的事。
今年春日雨水少,很明顯又是旱年。而王家村就開始不厚道了,仗著水源在王家村的地界,便要求下遊的石家村花錢買水。甚至還一次次的漲價。
哪怕報了官,裡正甚至縣裡捕頭師爺都來調停過,可王家村仗著有進士在京城為官,調解時十分倨傲。
因此這於情於理於法,那先撩者賤,就得揍一頓啊!
蘇敬儀按著自己的記憶,得出要打的結論後,便目帶決然,打開房門,回答的響亮至極:“徐嬸,等我找個趁手的武器!”
徐嬸看著身子瘦弱,但氣勢還挺凶的蘇敬儀,滿意的點個頭,揮舞著擀麵杖指點道:“還有點男人的氣勢!這回都見血了,咱們村就更不能輸,得豁出去都得打,否則以後就要被那般鱉孫子欺負!男女老少一個不落得都得上,王家村那群小鱉孫仗著自己上遊就這麼欺負咱們下遊。都是黃土刨食的,也不怕他們噎得慌。”
看著唾沫星子滿天飛的徐嬸,蘇敬儀點頭若小雞啄米:“您說得對,咱們打!”
見狀其他婦孺也點點頭。蘇家母子倆是外來戶,本來他們就是看在石六叔的份上才許他們居住。要是石六叔都出事了,這蘇家少爺還毫無血性,那他們可不乾了!
互相從對方眼裡看到自己滿意的眼神,有婆子就見自己趁手的火鉗交給蘇敬儀:“打起來,就你這能耐,就用火鉗夾著那些男人的褲腰帶。”
“好。”蘇敬儀應了一聲,都顧不得喝水,跟著大部隊集結村裡的婦孺。然後步伐雄赳赳氣昂昂的,朝村頭的唯一的一條河流走去。渾然沒注意到自己身後有一青衣小廝跟隨。
臨河越近,蘇敬儀便看見了一大片農田。河道已經乾枯見底了,甚至還開裂了,一條條的縫隙跟蛛網一樣,瞧著就挺直白訴說缺水兩字。至於農田的莊稼他不認識,有綠色的也大多泛著枯黃,看著也缺水。
而被築起“石頭堤壩”處的河道邊,已經成為兩村男人們的戰場。戰況頗為激烈,鋤頭柴刀砍刀,刀刀帶著些征伐之音,有人鼻青臉腫的躺在地上,甚至還有人捂著手,疼得黝黑的老臉都蒼白幾分,卻也止不住咕咕往外流的血。
濃鬱的血腥氣已經徹底籠罩住了整個戰場。
蘇敬儀緊張的握緊了火鉗,逼著自己抬眸去觀察。
望著揮舞砍刀,記憶裡還算憨厚老實的村民們此刻雙眸猩紅,帶著憤恨模樣,蘇敬儀止住法律一詞,扭頭環顧四周一圈,沉默一瞬,當即扔下火鉗,用釘耙卷起田坎上很明顯在豬圈渡過肥的,臭不可聞的禾稈。
無視撲鼻而來的惡臭,他用儘了全身力氣往王家村明顯帶頭的幾人方向砸過去,飆出了自己這輩子最高的音調:“我蘇敬儀挖了你們的祖墳!敢讓我們不好過,我挖了你們進士的祖墳!也不打聽打聽你們王家村祖墳在哪裡?信不信,石家村的爺們立刻馬上去刨了你們的墳,讓你們老祖宗來看看你們這些喪心病狂的鱉孫子!”
時下世人講究入土為安,更將墳墓視為不可冒犯的存在,乃是一家一族的重中之重。更彆提像這樣本就同宗聚籍而居的村落了,對祖墳更為看中。因此蘇敬儀這話不亞於驚雷,直接炸響在戰場上空,刺激著殺紅眼的村民們難得恢複了些理智,齊齊看向開口的蘇敬儀。
更彆提被砸了加料禾杆的王家村人。對方呲牙裂目,“你個鱉孫……”
“來啊!”蘇敬儀揮舞著禾稈,雙眸一沉,模仿著同父異母大哥的威壓,徑直打斷一連串的粗話,嗤笑著:“我蘇敬儀,皇商懂嗎?我太爺爺是給太、祖爺,開國太、祖爺做衣裳的!我見過達官貴人比你們加起來還多。把我逼急了,我去告禦狀,看看那些達官貴人願意給我家祖宗一個顏麵,還是給你們這些泥腿子一個顏麵。”
“區區一個進士當靠山而已,也配在爺麵前裝爺?”
王家村眾人一震,互相大眼瞪小眼。
徐嬸見狀,眼眸一轉,帶著精芒,道:“聽見這蘇家少爺的話了沒?要不是有這來曆,他們娘兩憑什麼在我石家村居住?你們以為那碧玉簪子哪裡來的?縣太爺夫人都喜歡的簪子可是少爺家的。”
瞧著向來頗為潑辣的徐嬸都一副恭敬傲然模樣,王家村眾人互相對視一眼,看向他們為首的三叔。
王三叔抹了一把臉,目光陰沉沉的盯著看起來瘦弱,但眉眼間帶著些傲然,的的確確不像一般農家孩子的蘇敬儀,一字一字咬牙:“那就更要弄死你這個小雜種!”
聽得這聲唾罵,蘇敬儀喑啞著聲,破口大罵回去:“我是雜種,我蘇敬儀是雜種。你們最好今天就弄死我,否則我祖宗十八代都不會——”
看著還沒等他撩完狠話就來襲的牛糞,蘇敬儀駭然瞪圓了眼,下意識後退,但沒想到身後烏壓壓的一群人反應不快,他壓根沒法退。
就在蘇敬儀琢磨著捂頭還是捂臉時,就有一個身形飛襲而來,矯健的跟遊龍一般,帶著些霸道一腳踹開了牛糞。且冷喝道——
“放肆!”
聽得這言簡意賅擲地有聲的兩個字,蘇敬儀微微鬆口氣,賭對了。
罵祖宗,蘇家的人總得出麵。
畢竟侯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