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弟弟。”蘇琮端過茶,感覺清涼敗火氣的菊花茶都異常甜蜜。等細細品茗過後,他又再接再厲,儘可能通俗的訴說:“這個圖冊就是稅收依據,亦也包括了戶籍。”
鄭重咬著戶籍二字,蘇琮道:“像我們若是無錦衣衛隨行,你作為石頭村的村民,倘若想要來京的話,都要路引。否則按著律法規定,戶籍居民必須在戶籍地內,不許離開戶籍地百裡之外。倘若要離開,便必須由縣衙開出的路引。”
“無路引你不能在官道行走,也不能入任何城池。甚至衙役可以直接將你抓入大牢中。普通百姓發現的話,也可以將你扭送官府獲得賞銀。”蘇敬儀聲音更加萎靡了些:“這個我知道的,親身經曆過,娘親教導過。”
此話一出,車內的氛圍有低沉了些。
蘇從斌捏著茶盞,一字一字打破寂靜,道:“彆想著你過往經曆,彆想著有人因此同情你。這天下比你還慘的人,多了去了。”
蘇敬儀聞言,眼角餘光偷瞄眼似乎因為他一句話神色黯淡的蘇琮,清清嗓子,強調:“蘇琮,你看看你爺爺。你就要這份底氣!有道是慈不掌兵,義不理財!”
被點名道姓的蘇琮默念最後八個大字,抬眸看向蘇從斌,難得告狀:“父親,他……他沒好好學的。”
蘇從斌聞言嗯了一聲,斜睨蘇敬儀。
蘇敬儀垂頭:“我就記得好好表現。我抓住這個核心就行了!”
“除去錦衣衛,還得去順天府給你登記造冊。”蘇從斌死死按著額頭突起的青筋:“進我蘇家的戶口,讓你在魚鱗圖冊上有名有姓。且因蘇家是侯爵,你是嫡長子,還涉及爵位傳承的規矩。因此還得去吏部稽勳清吏司備案。”
蘇琮瞧著端茶品茗,仿若要降火氣的爹,趕忙補充說明:“稽勳清吏司就是負責勳級、名籍、守製、終養等事。說白點就是官吏的生老病死,歸這個部門管理。弟弟你登記過後,就會拿到屬於勳貴的名帖。有這名帖,你出京需要報備。但隻要同意後,你去大周境內任何地方都可住官方驛站,都可以走官道。你進城門也不用排隊,直接給看勳貴名帖便可。”
聽完這一長串的介紹,蘇敬儀恍惚一瞬,發出沒見過世麵的提問:“真需要這麼麻煩嗎?我看戲文寫的,基本上認祖歸宗就提一句族譜就夠啊。且這些不都可以派書吏幕僚之類的辦妥,需要侯爺您親自帶著我走一趟嗎?”
明明裡就是一筆帶過的事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未來的爵位是朝廷給的。”蘇侯爺定定的看著茫然無措,仿若還想用農村規矩來自我保護的蘇敬儀。回想著人提前擔憂著真假少爺被對比,真假少爺該如何相處的等等問題,他心情複雜著,“蘇敬儀,你要知道朝廷知道嫡長子繼承製,才是你的立身根基。族譜,不過家族內部的認可而已。對其他人很重要,但對你而言,無關緊要。”
哪怕他這個當家做主的人不喜蘇敬儀,都無法去衝撞嫡長子繼承製這一鐵律。更彆提其他人了。隻要蘇敬儀活著,他就是蘇家未來的繼爵人!
“我帶著你去,琮兒也陪著,一個個部門走過去,是向朝臣們說明蘇家對嫡長子繼承製的尊重!”蘇敬儀喝口茶潤口嗓子,繼續道:“對你蘇敬儀本人的看中!”
這話帶著從未有過的鄭重,仿若是用半輩子經驗得出來的經驗告誡,聽得蘇敬儀心中詭異的湧出一股酸酸漲漲的澀。讓他無端的對侯爺真產生一絲絲父子的情誼。
感慨著,蘇敬儀難得乖巧:“謝謝爹。我明天好好表現。”
掃過收斂鋒芒,就像刺蝟拔掉尖銳刺毛的親兒子,蘇從斌滿意的嗯了一聲,食指在桌案鄭重的一下一下又一下:“扣茶禮,這一點你尤其要學好。明日若是閒聊,我或許還會打探打探皇商蘇家的事情。你們到時候記得眼裡有活,恭敬點,乖巧點,懂嗎?”
聽得這咚咚咚的連翹三下,蘇敬儀表示自己懂,趕忙五指並攏成拳,拳心向下,同時扣響:“晚輩向長輩這樣對不對?表示五體投地?!”
“溫柔點,明日必要時你見機行事,直接雙膝跪地。”
蘇琮聞言,瞳孔一震。
侯府的財富,爵位這些,他都可以淡然無視。但他已經開蒙,已經獲得功名,也已有封侯拜相的雄心壯誌。若是僅僅因血脈問題而失之交臂,不亞於雄鷹被狠狠折損了羽翼,再也無法展翅翱翔。
因此,他也曾經輾轉難眠,也忐忑不安,也驚恐未來。
他甚至想過低眉折腰伺權貴,隻為求得恩典,可以賜出身,可以讓他能夠……能夠科舉。
但為……為戶籍改變,他無法做到讓蘇敬儀在府衙對著……對著指揮使雙膝跪地。
這一跪或許失的是整個侯府的顏麵。
“父親,這……這叩拜,若是敬儀那豈不是折損侯府的顏麵?”蘇琮害怕著:“嫡長繼承人,除卻帝王外,平日對王公貴族彎腰行常禮便可。對閣老大臣行晚輩禮便可。”
“敬儀跪,是跪養恩,跪孝。倘若你跪,就沒有這份震撼力。得讓指揮使他們在結案報告上,將蘇金氏的為母的堅韌寫得格外的具體。”蘇從斌說著,手指沾染茶水,在茶幾上寫道——引帝王共鳴,讓太後垂憐。
蘇琮看著入目的十個字,牙根緊咬。
蘇敬儀哪怕沒裝文盲,但對繁體字也真不認識。但他會見縫插針,於是便拉著蘇琮:“你以後拉我一把,帶我飛不就行了?咱們目標放長遠一些。”
“是這個理。”蘇從斌看著雙眸微紅,帶著愧疚的蘇琮,遮掩住一閃而過的算計,目光沉沉道:“趕緊壓一壓情緒。馬上就到了。”
“這通州驛站,往來官吏,還有京城出來遊玩的貴族公子哥不少。這些人一見你眼睛紅紅的,還以為你落魄,還以為我們不要你了。到時候嘴碎起來,不好收場。”
迎著這溫和的打趣音,蘇琮竭力調整自己的情緒,喑啞著聲:“我知道。是……是孩兒練字墨水沾了眼。”
“嗯。”
蘇敬儀也跟著嗯了一聲:“我把自己眼哭得紅紅的,是一起練字的緣故。”
蘇從斌對此笑笑。正想在叮囑幾句,就聽得車內懸掛的車齡響動。見狀,他歎口氣,知道即將到達驛站了。便也不再言語其他,讓兩人互相整整衣冠,尤其是把蘇敬儀膝蓋上礙眼的護膝團拿掉。
蘇敬儀依依不舍的看著自己設計版的跪的容易,迎著親爹和善的眼神,他緩緩拉開車門,看向筆走龍蛇的通州驛站四個大字。
不由得昂首挺胸。
京城,我蘇敬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