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蘇從斌指腹都溢出了血水,蘇敬儀抽口氣,望著連脖頸都黑了的親爹,緩緩看向也麵色黑如鍋底的蘇琮。沉默一瞬,他直接嘲諷:“我以為你們說落魄是謙虛,畢竟太醫還能用。可侯爺啊,區區一個秀才,一個輪輩分都沒有的年輕人,踩在你頭上。我是徹底開眼,徹底明白什麼叫落魄了。就淩躍那種人,擱村裡頭,都能直接賞他一大耳光了。”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及,蘇從斌就覺得自己腦子跟被鐵錘敲打過一般,疼得都要炸裂了:“你怎麼好侮辱丹書鐵券?”
“弟弟,你快解釋。丹書鐵券真的很矜貴很重要,是我們蘇家目前還有名有姓的緣由。”蘇琮邊勸,邊垂首找藥箱。
“不是說開國勳貴都不帶蘇家玩了嗎?那丹書鐵券對我們蘇家——”蘇敬儀磨著牙,一字一字恍若刀刃一樣,“對蘇家大房還有用嗎?這就是吸引三房的金銀珠寶吧?生恩養恩都是恩,說的還不是孝順這個詞。蘇琮肯定繼承不了侯爺您的爵位,我要是不孝,被拿捏了,弄死了,你要是不再生一個,是不是還得過繼三房的兒子?”
“到時候誰給您爭顏麵啊?”
這一聲質問來襲,蘇從斌愈發捏緊了手中的碎裂瓷片,恨不得捏成齏粉。但迎著親兒子眼裡閃著的擔憂,他不由得想到先前那從未見過的行禮,畢恭畢敬的行禮。
那一聲整齊劃一的拜見音還回蕩耳畔,蘇從斌硬生生開口,撕開自己曾經的窘迫,“我論出生是奴生子。”
蘇敬儀看著極力隱忍情緒,但整張臉十分複雜的親爹,表示自己不懂,扭頭看向蘇琮:“這……這……這我不懂。氣什麼啊?我知道啊我的血緣親祖母是小妾扶正。”
蘇琮雙眸帶著心疼,拉著蘇敬儀,示意人莫要再開口:“弟弟,這……這涉及朝堂鬥爭,非一句兩句……”
“蘇琮,也該讓他知道。”蘇從斌企圖用血肉的疼痛壓下內心的創傷,止住蘇琮要包紮的動作。直接開口逼著自己做客觀的訴說:“我出生的時候,你的祖母連妾都不是,隻是通房丫頭,沒有正式在順天府登記的名分。從禮法來說,我還是奴。你二叔出生時,你的祖母是有名分的賤妾。賤妾是相對於良家清白的貴妾而言的。但不管如何,到底正式登記過了。等你三叔出生時,你的祖母已經是扶正了,是妻子。”
“啊?”蘇敬儀震驚了:“您的意思是,同一個娘胎生出來的,因為娘的身份地位變化,生出來的孩子身份地位也會不一樣?”
這特麼嫡庶神教也沒這麼……這麼細化吧?難怪裡一次次的用商籍鄙夷蘇琮。感情勳貴鄙夷圈子更牛牪犇啊!
“是。閒的沒事論尊貴,就先從父論,而後再從母論。”蘇從斌望著震驚得鳳眼都圓起來的蘇敬儀,苦笑了一聲:“昔年你祖父大冬天冬泳抓魚哄美人一笑,結果誘發舊疾去世後,爵位由誰傳承,朝堂上借此內涵過太子位。當時武帝還是大皇子的武帝指揮定國公,也就是原配的娘家幫了我。但我得爵,先帝以及先帝寵妃的子弟看我不順眼,指揮禮部就弄出個從母論貴賤。”
“得虧後來武帝得位,這套奴子的說法才無人敢當麵在提及。但那些小子,與蘇家交惡的武勳,自然還是這一套說法。”
蘇敬儀:“…………那為什麼口口聲聲蘇賢弟?不討厭蘇琮?”
“因為為父已經是侯爺,柳氏也是正兒八經的繼室。”蘇從斌道:“按著先從父後從母,蘇琮就是嫡嫡雙嫡,血脈尊貴。”
蘇敬儀:“…………”
蘇敬儀:“…………”
蘇敬儀:“…………”
蘇敬儀默默合上自己驚呆的,能塞鴨蛋的下巴,“我……我……我真是鄉下人,第一次聽嫡嫡雙嫡,長見識了。徹底長見識了。”
“這套嫡嫡的歪門理論,就沒人辯論嗎?不是說小妾生的,不管兒子女兒都得管大夫人叫娘親嗎?都認大夫人為娘,管自己生母叫姨娘啊?”
“可若是有出息,除卻給嫡母請封誥命外也可以給生母請誥命。”蘇從斌解釋著,聲音低了幾分:“且嬪妃們的母家家世不一樣。比如妃位,目前就有三個。三個妃子膝下都有皇子。你覺得誰尊貴?”
蘇敬儀自己反手捂住自己的嘴。
“還知道怕?”蘇從斌見狀,倒是狠狠籲口氣,“你以後謹言慎行,規矩背後總有些利益牽涉其中,以後慢慢教你。眼下說重點,你當眾把自己比作成狗,你以後讀書出仕,會被人嘲笑媚上無風骨。”
“風骨能吃嗎?”蘇敬儀聽得這話語中帶著的憂愁,倒是不捂嘴了,叭叭道:“寵臣佞臣奸臣忠臣純臣,那麼多臣子,各有各的勢力。就好像做生意,每個鋪麵,都有固定的購買人群了。我一個新開的鋪麵,如何搶占先機?”
說著蘇敬儀完全不給父子倆思考的機會,篤定道:“可不得謀心意,出奇製勝?我是皇帝的狗,從此後不管乾什麼。打狗看主人,確切說狐假虎威,我就能確保自己活著。”
說罷,他話鋒一轉,帶著審視剮向蘇從斌:“侯爺,不是我不信您。但蘇家都破落成這樣子了,你就沒把自己弟弟製服嗎?”
“可孝……”
“彆提了。你自己都知道生恩養恩,就是衝斷你兩個兒子前途來的。你還叭叭叭孝。”蘇敬儀翻白眼,衝蘇琮道:“哥,你接下來聽我的話。我當皇帝可可愛愛的茶杯犬,我把你操作成帝王招才貓。那些讀書人不是說貓要用聘這個詞,很厲害的。咱們出奇製勝,讓皇帝貓狗雙全。而咱們呢,活著拿到一點點小小的權利,才是要緊事。”
“至於孝,沒聽過養我小,我養他老嗎?都是雙向付出的。哪有單方麵吸血的道理?”
從未有過的驚天駭世的言論一套又一套的炸響耳畔,蘇琮是徹底傻眼了,愣愣的看著蘇敬儀:“弟弟,你……你……你到底經曆了什麼苦難,怎麼會……會閱曆如此豐富,帶著……帶著些對世間的警惕又豁達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