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天爐是不周之巔的重地,四處設有陣法禁製。
劍氣想要在此間來去自如,幾乎沒有可能。能在不周山頭這般出沒的,師無方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低頭看著那黑糊糊一團的小太歲,八成是那些不堪入耳的汙言穢語驚動了劍氣。
遇到了這樣的事,衛雲疏有些不好意思再去問桑不為的過往了。同師無方告罪了一身,她便攜著小太歲離開了地火天爐。
洞府中。
衛雲疏運轉著心法,自身氣意時時刻刻都在侵染這具傀儡造身,不到兩個時辰,這副身軀已經運轉如意了。一個大周天後,衛雲疏聽見了一陣細微的聲響,她轉過視線,凝視著醒轉過來的小太歲。這黑家夥氣鼓鼓的,想也不想就朝著衛雲疏一頭撞來。衛雲疏哪能由著它靠近?用拂塵輕輕地將小太歲一撥,又從袖中取出了雲砂和丹藥,從容道:“雖法契出現了變化,但是之前應你的事情還作數,我不會強迫你做什麼。”
小太歲“啾啾”亂叫了幾聲,將雲砂、丹藥之流收起。它飛到了衛雲疏頭頂,居高臨下地看著對方,不高興道:“你那是什麼妖法?”
衛雲疏搖頭:“我也不知為何會出現這樣的變化。”思忖片刻後,她轉了個話題,又問,“上清神域是什麼地方?”
小太歲眼中茫然:“這兒不就是嗎?”雖然故人一個都沒瞧見,可它要是沒有睡糊塗的話,這裡就是上清神域吧?它斂起翅膀落在了衛雲疏的肩膀,歪著腦袋“啾”了一聲,“我就記得我跟一個壞家夥打架,然後……睡著了,醒了就在這裡。”
衛雲疏從沒聽過浮黎仙域有“上清神域”這個異名,典籍上也沒有任何記載。是被人刻意抹去的?那人為什麼要抹去那段曆史?衛雲疏想不明白。除了那個秘境,唯有眼前的小太歲能給出答案了。抬手將肩膀的小太歲撈了下來,沒等她詢問,就聽見“啾啾”兩聲,小太歲像連珠炮般開口了。
“這裡是桑不為的宗派?我不要待在這裡,我要趕緊離開!有桑不為在的地方準沒有好事情,她隻會欺負啾。要是主人——”意識到自己的話語引來了衛雲疏探尋的視線,小太歲不由得噤聲。它沒繼續說下去,而是跳到了衛雲疏膝上,無賴似的打滾,非要衛雲疏早日離開不周之巔。
衛雲疏自然不可能離開不周,可瞧著撒潑的小太歲,她也有些頭疼。輕輕地抬起手按壓著眉心,她溫聲道:“不周祖師已經飛升了。”
小太歲不鬨了,它瞪著眼道:“死了?”
衛雲疏:“……”她心想,小太歲對“飛升”的理解還真是特彆。隻是它如此?還是說那個時代的人都是這樣以為的?那時候沒有“飛升”嗎?戳了戳渾身僵硬的小太歲,衛雲疏好奇道,“上清神域是怎麼樣的?”
小太歲:“……”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睡糊塗了?”衛雲疏眉頭蹙了蹙,萬年大妖修為跌至築基期,想來是受到重創,丟失些記憶也是很可能的。衛雲疏有些遺憾,沒有繼續
詢問。
可小太歲仍舊沉浸在桑不為“飛升”中,它那雙流轉著璀璨金芒的眼睛變得呆滯無神,尾羽耷拉著,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頹喪的氣息。它蔫頭耷腦地趴在衛雲疏腿上,有氣無力道:“桑不為真的死了?”
“沒有。”衛雲疏搖頭,“隻是不在這個大陸了。”修士入道唯一的目標就是摘取道果,飛升成仙。過往飛升的修士破開關門後,便杳無音訊了。都道飛升去了上界,可上界又在哪裡?是什麼樣的地方?
聽了這樣的解釋,小太歲才重新煥發著光彩,它興高采烈地跳躍著,口中則道:“我就說,禍害遺千年,怎麼可能那麼容易死?”
衛雲疏垂眸看著小太歲啞然失笑,想來它跟不周祖師關係匪淺,可不管是哪方,打招呼的方法都很彆致。
三日後,衛雲疏接到了來自冉秀雲的飛書,不周弟子已經準備妥當,要在今日前往尋找那個神秘的秘境入口。這幾日,小太歲除了吸攝靈力就是呼呼大睡,衛雲疏想著它的出現跟秘境可能有那麼點關係,便將昏睡的它丟入了靈獸袋中,一並帶了過去。
破廟還是人跡罕至的老樣子,在荒野呼嘯的風中,破敗的窗戶墜下的橫木拍打著牆壁,留下了一串咚咚的聲響。
謝知潮提著刀,站在了某一個方位,與不周弟子隱隱結成一個陣勢。秘境是個靈機充沛的異度空間,當內外失衡時,那原本隱沒的入口則是現出痕跡,仙域的人對付秘境有一手,如今不周弟子要做的,就是徹底地攪亂這個地方的靈機。隻聽得一聲清脆的劍鳴,緊接著千萬道燦燦的光芒宛如靈機墜下。那座早被遺忘在時間裡的破廟中傳出轟隆爆響,便徹底地坍塌。以破廟為圓心,燦燦的劍光宛如波浪向著四麵蕩開。仿佛一泓平靜的池水中丟入了一把雷珠,很快的,靈機便出現了錯亂,隱約形成一個漩渦模樣。
這隻是一個開端,不周想要將秘境徹底掘出來的動靜可不會少。
不到半日的時間,便引來了一些無門無派的散修。緊接著,這消息好似長了翅膀,眨眼間便傳至浮黎仙域各處。
秘境出現在不周地界不是什麼奇事,怪的是不周弟子親自去發掘它。
不周那群劍瘋子有自家劍道真傳,對於旁門功法,壓根懶得看一眼,尋常東西怎麼值得他們動手?難不成秘境裡有道器這般的天材地寶?那幾個大勢力免不了朝著這個方向想,一時間緊張了起來,紛紛派遣弟子出去打聽。
按照浮黎仙域約定俗成的規矩,不管秘境出現在哪兒,隻要不是彆人祖師留下的,都是可以分一杯羹的。
東洲雲中城,浴蘭殿。
六道玄氣飄渺的清光化影依次而坐,燦爛明亮的神光衝起,將天穹照得透亮。
坐在首座的正是洛泠風,她的麵貌隱沒在朦朧玄妙的水霧中,隻聽得一陣潺潺的水流聲響起,如無相妙音。在她下方的則是雲家、宿家的主事,這兩家乃雲中城的巨室,都出過雲中君。譬如前代雲中君,便是雲家出身的。緊依著他們的則是楚、吳、越三家主事,同樣為雲
中城大族。坐在最末的則是一個年輕的道人,此人姓顏,名丹渥。過去是越家某位真人的道侶,後來因一些事情和離了。世家的人瞧她不大順眼,時不時給她下絆子。隻不過沒多久,她便被衛雲疏調到北洲去鎮守邊界了,直到兩年前,她一舉邁入洞天之中才回轉宗門。
“聽聞不周地界出現了一個秘境,此事原本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我聽說了,那秘境是六千年前的。”
“秘境無主,我等也該分一杯羹。”
“浮黎仙域三千年前未出飛升之人,興許那秘境中藏著奧秘呢?”有一長老異想天開。
殿中的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許久之後,他們才轉向洛泠風,問道:“洛真人,覺得該如何?”雲中君之位空懸,這五家之間暗潮洶湧,字裡行間都帶有機鋒。因著洛泠風在,他們才勉強形成一個微妙的平衡。去那秘境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他們要爭的是去秘境中的“名額”。
前往北洲駐地從不見他們如此積極,碰到了秘境之後就想著去謀些好處了。洛泠風心中冷笑,她漫不經心道:“我親自去。”
話音落下,那幾家的主事麵色不太好看。彆說是洞天真人了,就連元嬰修士,也頗為愛惜自家靈機和神意。關於放出化身之事自然是警惕再警惕,萬一不小心被打散了,損失的可是自身精氣。像洛泠風,落日墳丘一行,不就是損了元嬰化身嗎?他們其實巴不得洛泠風精氣一損再損,但是秘境之事——他們不願意放手,同時也怕自家子弟無緣無故死在洛泠風手裡。
當初被列為叛徒打殺的可都是他們世家的人啊!甚至還有幾尊洞天。譬如楚家、吳家洞天就被殺死,沒了洞天大能坐鎮,如今不過是麵上和諧而已。
“真人為封鎮混沌樹已經損了不少精氣,理當留在雲中城清修。”
“邪魔能對南洲下手,保不準也會拿我東洲開刀。我輩需養精蓄銳,不可擅動。”
“雲師兄說得是,真人需要坐鎮雲中城駕馭道器。”又有一道人笑說道。隻是這話一出,殿中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中。
作為仙域四宗之首,雲中城是有一件極為厲害的鎮道之器的。此物名喚“天地混同”,一旦禁製抹去,會將整個天地化為混沌,是一種玉石俱焚之法。雲中城安定數千年,這道器除了震懾沒什麼用。它曆來是雲中君保管的,有一套祭煉的秘法。可在為衛雲疏死後,哪家都沒有討得便宜,這道器莫名其妙落入洛泠風手中!世家們氣得仰倒,以為是衛雲疏教的,暗暗將她罵了千百遍。
洛泠風這瘋子無所顧忌,對親人、對枕邊人都能下死手,保不準會將道器祭出。他們可不能拿數千年的家業去賭。
洛泠風笑吟吟開口:“我若非要去呢?”
殿中寂靜了片刻,諸真都噤聲不語。洛泠風要去,攔得住嗎?就像洛泠風非要找尋衛雲疏遺物,拉回一堆跟衛雲疏長相相似的人惡心他們,除了隨她去,他們有什麼辦法?隻是這麼一來,一些嫡脈的天資出眾的弟子倒不好去那邊曆練了。
洛泠風懶得
理會這些長老,她垂著眼睫,思索出現在不周的秘境,以及那半本《上清密錄》中所載的內容。她靜默無言,殿中那幾家的長老也瞧出她無心議事,最後紛紛起身行了禮後,化作流光離去,隻餘下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的顏丹渥在。
洛泠風道:“顏真人還有事麼?”此人從世家出走後,便背負了一個“狼心狗肺”“薄情寡義”的罵名,她借著越家的勢力上位,到最後又背棄道侶,破為人不齒。洛泠風過去沒跟她打過交道,倒是三年前通過水鏡見了一麵。她將雲中城中少數親近衛雲疏的弟子以及一些下屬宗派勢力都送到了北洲去。那些人正是由顏丹渥接管。
顏丹渥朝著洛泠風行了一禮,麵無表情道:“雲中城裡,那些酷似雲中君的人我都已經送走了。”
洛泠風又問:“然後呢?”
顏丹渥默然,她抬頭,奇異地望了洛泠風一眼。她才回雲中城時,就聽說這位洛真人因雲中君的死發了瘋,直接將勸阻的長老打得半死,顯然容不得旁人說半個“不”。她以為在自己說出將人送走之事後,這位會大發雷霆。哪知她沒有半點怒容,仿佛在她看來,這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隔著那茫茫的水霧,她看不清洛泠風的神情,也無從揣測她的真實想法。停頓了片刻,顏丹渥又繼續道:“我有意前往北洲鎮守。”
按照雲中城的規矩,修到了洞天之後便可回轉宗門了。她大可在雲中城再辟一脈,若是幸運的話,千百年後雲中城的世族裡必有顏姓的一席之地。她起先也是這樣想的,可在雲中城留了兩年後,不由索然無味,座下的真傳弟子都是昔年在北洲那邊收下的。雲中城這邊,唯有越家有意送幾個靈秀童子來,估計是抱著修複關係的念頭。可她最後還是拒絕了,她脫離了越家,不願意再回到那片泥淖中。這回跟洛泠風開口,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自南洲靈穴之事便可知,罪惡長廊的邪修並不安分,世族的弟子早已經失去了直麵妖魔的銳利之氣,可雲中城的劍鋒卻不能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