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其尖銳刺耳的聲音在雲海中響起,烏雲沉沉,彌布整個天穹。電光如蛇激竄,雷聲滾動著,雲海如浪潮翻滾不定。
雲雍看著麵上藏著怒意的雲中君,總覺得有什麼東西逐漸地失控了。他的眼皮子跳了跳,眼神中對雲中君的期待漸漸地隱沒,轉化成了一種警惕與防備。他仰頭看著天穹上滾蕩的雷霆,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躍出。為什麼雲中君非要選擇一方呢?以她的修為或許可以兩邊一起收拾了?正猶疑間,頂上傳來了隆隆的響動,卻是一氣九禦天雷攻勢已至,如同洪流一般傾瀉而下。雷霆打在了神木垂落的青光上,揚起了圈圈漣漪。
“衛雲疏!”宿蘭因怒聲喊出了三個字,他拔高聲音道,“你要背叛祖師遺訓,不管雲中城數千年基業了嗎?”這一喝問如春雷綻,隱隱壓過了雷鳴聲,可下一刻,半空中蓄勢的雷網中,無數紫光潑灑,攻勢比之先前更為猛烈。一團團蘊藏著雷霆的紫雲浮在了上方,隆隆聲響傳徹九霄。神木雖然有吞化靈機之能,但要是一氣攻來的靈力超過了枝葉承載呢?宿蘭因忍不住了,將法器一祭,烈火滾蕩。無數道霹靂落下,先是碾碎了法器,餘下數十道落在了枝葉上,青光稍稍一震,便再度將雷霆擋了下來。
衛雲疏也不指望就靠雷法就能將對方解決了,右手提著太一劍向前一斬,光芒閃過,頓時削去了數道氣機。她困在鼎中一年了,尚不知外間如何,不願意在此處浪費時間。雙眸中神光一斬,洞天法相頓時鋪陳開了。整座雲中城像是跌入了幽暗深邃星空之中,衛雲疏腳踏著星河,身後更是群星羅列。她凝神望著那一株神木片刻,輕笑了一聲,劍芒一起,卻見群星如流光動,在半空中凝成一柄長劍,倏然斬下!
雲雍眼皮子一跳,暗道了一聲“不好”,攻勢也不曾停。可不管怎麼出招,那些轟擊都不曾落在衛雲疏身上,而是被遊走的雷霆以及騰躍的洞淵重水打滅。是了,在衛雲疏動手後,洛泠風將主場讓了出來,可這不代表著她什麼都不做了。如瀑流般的血河落下,息壤漸漸地蒙上了一層血色,而從中生長出來的青神木,枝葉脈絡間也遊走著絲絲縷縷的暗紅,透著一股不祥的氣息。可雲雍沒有心情料理了。在感知到青神木即將被徹底打壞的時候,他朝著天海雲獸一拍,高聲道:“前輩救我!”
天海雲獸不情不願地從他的身後走了出來,張嘴一吐,便是一片朦朧的雲霧。這雲霧看起來很尋常,好似天穹遊走的淡薄雲團,可其中另有乾坤。比之青神木的吞化也不差。不管是雷霆、劍芒、水潮一應落入雲霧中,被轉挪到了其他的地界。
見青神木仍舊屹立著,雲雍暗暗地鬆了一口氣。
宿蘭因語調低沉:“不如設法遁走吧。”他們的自信是建立在雲中君仍舊在乎雲中城、在乎仙門上的,可對方一言不發、不管不顧地出手,儼然不準備與他們講和。在進不得的時候,隻能夠往後退了。
雲雍沒有答話,他看得出來洛泠風的氣息衰弱錯亂,似乎達到了一個臨界點。也就是說他們要對付的人,其
實隻有雲中君一人。以他一人之力再加上天海雲獸,未嘗沒有機會。心念一轉,雲雍有了主意,回複道:“如今衛雲疏的攻勢被天海雲獸攔截了,我一人便集中精力,先殺洛泠風。”頓了頓,又道,“我設法用‘雲天氣海’將洛泠風兜進去,再以‘定形釘’截斷她的氣機。”
宿蘭因猶豫片刻,一頷首道:“隻要能奪取一瞬,我便可以‘烈火毒煞’消奪她的精氣。”
先前三百六十滴洞淵重水如墨色長龍,“雲天氣海”恐怕一近身就會被徹底打散,但是現在洛泠風的氣機衰落了下去。為了防止衛雲疏插手,宿蘭因先一步祭出萬千火箭,朝著衛雲疏的身上落去。這燎原之火中融入了些許汙穢靈機的烈煞,一經沾染,便可將法劍上的靈性抹去。
衛雲疏心中升起一股警兆,耳畔劍鳴聲傳出,猶為急促。衛雲疏想也不想便將太一劍收起,眸中紫芒一綻,無數雷霆朝著那汙穢的火箭上落去。她身後氣機浮動,星辰交錯,迸射出極其灼目的光焰,眼見著還有星點火焰在,她震袖一掃,頓時起了一陣狂風將那星火磨滅。就在宿蘭因針對衛雲疏的時刻,雲雍也發動了。原本內斂的氣息瞬間蕩開,向著洛泠風的身上兜去。洛泠風眼神冷厲,眸光閃了閃,隻催動著洞淵重水亂打了一陣,便被“雲天氣海”罩定。氣機翻滾,陡然間變得激烈。雲雍見洛泠風落入了“雲天氣海”,唇角浮現了一抹笑容,他掌控了主場,伸手向著前方按去,轟隆一聲爆響,雲團塌陷,氣煙滾滾。一枚“定形釘”悄無聲息地混在了煙雲中,朝著洛泠風飛去。
這定形釘乃截斷氣機之法,被它打中後,不管神通法力再高,隻要沒到道果境,都會有一瞬間的僵硬,道術神通都是無法運轉。在定形釘出現的刹那,洛泠風便感知到了一股危險。陰冷的風迎麵吹來,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但也明白,不能夠被其打中。她眼神一凜,唇畔浮起了一抹冷冷的笑容,一道清亮的劍鳴聲響起,洛泠風那衰落的氣機似是在刹那間得到了補足,她一拂袖,卻是雲天氣海化作無窮無儘的血色長河,浪潮滾動,劍氣飆飛,頃刻間便將氣煙削去。洛泠風覷見了藏在其中的“定形釘”,伸手一點,便見一抹劍光主動地迎上。
雲雍的麵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洛泠風絕對是到了強弩之末,她現在是靠什麼法門補全了自己的氣機?
洛泠風看著遠處模模糊糊的人影,輕輕地笑了一聲。她慢悠悠道:“太歲金砂,沒聽說過嗎?”當初巫桓以太歲金砂為材料為她煉心,她也曾想過剖開自己的胸膛,將那顆肮臟的心剖出來,可偏偏她要仰賴那一顆汙穢的心臟來破境。巫桓他說得沒錯,以她的身體是不可能修到元嬰期的,她自己也迷惑了很久,直到後來才發覺,太歲金砂對她而言,是一種比雲砂更有用的資糧。什麼天生聖人,她就該墮入邪道,下十八層地獄才是!
在雲雍驚詫的臉色中,洛泠風的笑容放肆而又快意。將靈力催到了極致,鋪天蓋地的水潮撲來,氣勢之猛烈,仿佛要掀翻整個天地。她的恨意太深了,
無法追溯到源頭,也不可抵達終處,靈力傾瀉而下,聞著濃鬱的血腥味,洛泠風舔了舔唇,好似在殺戮中,才能找尋到丁點的平靜。
此刻的“雲天氣海”外,宿蘭因原本想著擺脫衛雲疏去助雲雍,可他想得太簡單了,紫色的雷霆浮動著,整片天域變成了沒有儘頭的雷海。雷光已經從天海雲獸散出的雲霧中逸散了出來,重新打在了青神木上。宿蘭因舔了舔唇,心中升起了莫大的恐慌。在那震動天地的雷霆中,他的耳邊嗡嗡作響。就在他轉向了天海雲獸時,一團拳頭大的烏黑光芒飆來,越過了雲霧,甚至穿透了青神木的屏障,猛地將一團雪白的雲獸從樹枝上撞了下去!宿蘭因還沒來得及去看天海雲獸,便覷見了一縷令他心神劇顫的劍芒!這一劍落下,他眼前驟然閃現出一團白光,視野中的顏色被侵奪,能看見的隻有一片空茫。渾身靈機震顫,好在宿蘭因先一步退出了青神木屏障,才不至於淒慘地跌在地上。
他定睛細看前方。
一身白衣的雲中君提著劍,神態從容淡然。她是雲清子一手帶大的,可她並不像雲清子那般性情激烈,反倒是有一種與雲中城中風氣截然不同的溫和與寬厚。她繼續推行著雲清子經營北洲駐地的政策,在雲中城中不曾大削世家的勢力和顏麵,不疾不徐的,也許她坐在雲中君這個位置上,真的能夠找到兩全法。這個念頭在宿蘭因腦海中停留了一刹那,就被他拋棄了。在被雲丹宿說服後,他們各家都沒有退路,隻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見護身寶光被雷霆劍氣破去,宿蘭因露出了一抹慘淡的笑容,輕嗬道:“多年不見,不僅實力不曾折損分毫,反倒是精進了不少。”
衛雲疏看著眼前氣機虛晃不定、宛如風中殘燭的人,終於開口說了一句:“各大世家有意向無塵海、北洲邪魔靠攏是嗎?”在幽羅山的時候,諸長老做出的選擇,儼然是棄這世道而不顧,這不是恩師想要的雲中城。
宿蘭因深深地望了衛雲疏一眼:“什麼是真?什麼是假?我輩修道隻為飛升,眼下有個機會,為什麼不把握住?”
衛雲疏“嗯”了一聲,明白了世家的抉擇,她歎了一口氣道,“不能留你們了。”
宿蘭因:“所以你要違背誓言,親手抹除雲中城?”
“宿真人這是說什麼話?”衛雲疏詫異地瞥了宿蘭因一眼,溫聲道,“雲中城道脈正傳,在北洲萬裡長城。”這樣的世道容不得她在模棱兩可,終是到了要抉擇的時候。若是平時,還容他們的存在,可大敵當前,他們若不能成為助力,就隻能死亡。下定決心後的衛雲疏是很難被動搖的,將雷芒一催,數道劍光也跟著殺出。她的攻勢猛烈無匹而又綿延不絕,根本不給宿蘭因任何喘息的機會。宿蘭因步步後退,想著雲雍、天海雲獸趕緊出來相助。
可雲雍尚在“雲天氣海”中,而天海雲獸被一隻小黑鳥壓製住動彈不得。宿蘭因身上爆發出道道波光,那些攜帶在身上的法器一一擲出,可在雷光劍芒中一攪,頓時化作了碎屑嘩啦嘩啦地飄散下。數個時辰後,一聲大響傳出。一股洶湧暗流悍然
衝出,卷起了滔天的血色波浪。在那浩蕩的血河中?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具生機儘數斷絕的屍體上上下下的起伏。在看清楚了屍身後,宿蘭因瞳孔驟然一縮,渾身氣機也跟著凝滯了幾分。而這個時候,千萬道雷芒齊齊落來。宿蘭因雖然做了抵抗,可哪裡有僥幸可言,瞬間便淹沒在了無邊的雷海之中。
偌大的浮島上,原本矗立的建築物早已經被奔湧的氣浪夷平,殘餘的氣機還在流竄,將龐大的空中浮島衝成了數十塊碎片,隻靠著雲中城中龐大的陣法維係著,不至於徹底崩潰了。空中,兩道身影無聲對峙。一身白衣的衛雲疏身後星辰萬象,超逸絕倫;而另一邊,洛泠風白發垂肩,紅衣在風中拂動,腳下血河浩蕩,像是燒不儘的火。
雲中城主城中的修士在第一時間便撤離了出去,隔著一段距離遙遙地望著。可以元嬰道人的修為如何窺探洞天鬥法?隻感覺到了洶湧的氣浪和恐怖的靈機奔騰不定。好不容易等到那股淒烈的風停止了,他們探頭探腦地朝著蒼穹中望去——然而那景象卻讓各大世家的知情者一顆心跌入了穀底!天幕星光與血河之間存在著一種極為明晰的界限,仿佛被人一劍劃開。但是不管是殺了諸洞天的瘋子,還是死而複生的雲中君,都不是世家長老願意見到的人。除了祈禱她們繼續鬥法,打得兩敗俱傷,那些個元嬰長老彆無他法。
衛雲疏無聲望著前方麵露病態的洛泠風。
浩蕩水澤儘化侵天赤潮,這恨意比她想象得還要深。
她看見了淅淅瀝瀝從衣擺低落的血,融入了鋪天蓋地的水澤裡,張了張嘴,可最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要說什麼呢?勸洛泠風回頭嗎?可她要是願意回頭,又怎麼會走到如今這個地步呢?在失神間,那漫無邊際的血河驟然消失,洛泠風輕飄飄地落在了地麵上,一步一步走向了浴蘭殿的廢墟,她一拂袖,斷裂的柱子、橫梁飆飛起,露出了一個被磅礴靈機碾壓得變形的花瓶。
至於其中插著的一束花,早已經“零落成泥碾作塵”了。
香也不如故。
洛泠風抬起手指撫了撫額,她的眼中洇開了一片血色。